这段日子里,盛京城的百姓都欢欣鼓舞。
新皇即位,大刀阔斧开始改革,落实民生民计。
百姓们关起门来都在偷偷议论,新皇朔武帝定然也会是个明君。
夜里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笑意盎然。
公主府中。
李华盈如今大仇已报,心头放松,日日过得更是闲适安逸。
只是不知为何,心头竟又有些空落落的。
上一世,她在林家耗到灯尽油枯。
这一次,林家如今人离家散,她又重新做回了那个独身一人的李华盈。
明明身无枷锁,可她却总有种不真实感。
如今的生活恍若梦中。
重生以来,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雪恨。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然没了少时心境,心中竟有些茫然。
李华盈荡在秋千上出神,莹白小脸一半都埋在大麾的毛领中。
她身后莺飞一下一下地轻推秋千,见李华盈这模样,莺飞莺时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带着担忧。
“殿下。”
“……嗯。”
李华盈微一缓,轻声应着。
“莺飞给殿下讲个趣事吧。”
莺飞从后面轻快跳到李华盈身边歪头笑道。
“你说。”
李华盈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殿下可知,那林怀远不止被薅了头上的乌纱帽,还被派去充了盛京的徭役,面上还刺了字呢。”
“刺字?”
李华盈也是一惊。
面上刺字乃是大辱,常用于罪大恶极的凶犯,如此一是折其锐气,而是防止凶犯逃跑。
百姓一见面上刺字者,便知此人乃大奸大恶之人。
想到林怀远那清高的性格,他怕是要因着这个生一场大病。
“可不是,听说在牢里刺字时,他挣扎得比过年待宰的猪还难按呢,叫喊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莺飞说得啧啧称奇。
李华盈则失笑:“你呀,一张嘴真是厉害。”
“那是殿下教得好。”
莺飞亲昵一笑,在侧边为李华盈推秋千。
“林怀远放出来之后,听说是大病了一场,如今他在天钟山做千年梯,想想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天天都要被监工抽鞭子。”
千年梯?
这时朔文帝还在位时,开始修建的天钟山玉阶。
天钟山本已有山梯,但此梯只修到山腰天钟寺处。
天钟山上天钟峰。
此峰奇高奇险,传闻中月下仙人曾在此峰饮酒,洒落姻缘。
痴情男女能登上此峰者,则为七世夫妻。
可白头到老、世世恩爱两不疑。
朔文帝曾与沈贵妃相携登峰,可惜因山高无路,最后始终没走完。
而后不过一年,沈贵妃便撒手人寰,与朔文帝阴阳相隔。
朔文帝悲不自胜,神伤之情无处寄托。
于是便命人开始修建天钟峰玉阶,赐名千年梯。
乃是希望日后的有情人,可以登上天钟峰,铸成美好姻缘。
上一世李华盈得知千年梯修建完成时,及其兴奋。
便欢欢喜喜去找林怀远,想与他相携登峰。
可那段时间,夏梨玉的孩子正是入学启蒙之时。
林怀远在朝堂和学堂之间团团转,压根没有一丝心思分给李华盈。
只让她不要闹,莫学着做这些痴男怨女的可笑之事。
若是实在想去,等他忙完再提。
李华盈那时以为两人之间情深意浓,便对他言听计从,即使心中十分失落。
可他从没有忙完的时候,李华盈直到死也不曾踏上天钟峰。
思及此,李华盈哂笑一声。
看来这天钟峰当真灵验。
父皇与母妃登半未成,便天人永隔。
她与林怀远谋而未去,则同床异梦,乃至反目成仇。
“殿下。”
海月正从外面进来。
“宫中来信,腊梅节宫宴,请公主到时入席。”
李华盈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有些怅然。
“光阴如箭矢,不过眨眼间,今年竟快要过完了。”
“可真是,毕竟盛京气候温和,总没有北方那样冷,不知不觉间便到冬日了。”
莺时笑着说,伸手将李华盈外面的毛绒披风掖了掖。
冬日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外面行人也越发地少。
只有天钟山上,破衣烂衫的徭役仍旧干得热火朝天。
一众汉子喊着号子,抬着几百斤重的玉石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人人面上却都淌着热汗。
众人步调整齐,号子响亮。
只是人群中有个极为瘦弱的身影,披头散发,脚步凌乱。
带着他周围几个汉子都被他影响到,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友好。
这人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只把头低得更深。
长长的头发挡住他脸上那个焦黑的疤痕。
这人正是林怀远。
等好容易捱到休息时,众人便席地而坐,拿出干粮来果腹。
一个黑壮汉子啃着手中干巴巴的饼子,走到林怀远面前上下打量。
林怀远只静静地喝着自己水壶里的稀粥,眼神空洞。
黑壮汉子扬声道:“瘦得跟小鸡仔似的还来做徭役,家里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了?”
听着这明显的嘲讽,林怀远仍面色不动。
那汉子便俯下身体,直视着林怀远:“跟你说话,你耳朵冻聋了?”
说着他就抬手去扯林怀远乱发下红彤彤的耳朵。
林怀远直接偏头一躲,却没躲开。
汉子揪住他耳朵,拎着他如同拎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鸡。
他被迫偏着头,汉子一巴掌便狠狠拍在他面上。
“告诉你,这批徭役里我是老大,你给我少惹事放乖觉点,不然小心死在这大冬天里!”
林怀远面上被打得肿起来,却只抿唇不语。
汉子哼了一声,随手如扔垃圾一半将他丢开。
林怀远身体在地上重重一摔,一动不动。
他眼中满是屈辱。
他曾是太上皇钦点的状元郎,不到而立便已是正五品理政学士。
朝堂下下人人交口称赞,他从江都寒门一跃成为盛京高官,更是一段佳话。
天家护国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宁可等他三年孝期也要嫁于他做妻。
他的前半生如此辉煌,就连说书人都常常讲述他的传奇。
可为何……
林怀远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黑泥皲裂的手掌,他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竟连一个粗鄙汉子都能对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