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驰脚步微缓,但也很快垂下目光。
即便她们没有发现他,随意打量女客亦是无礼。
林墨倒是伸着脖子多看了好几眼,奇怪道:
“这夏姑娘肚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一个人往外跑?”
“慎言,非礼勿视。”
林墨应声缩回脖子,只是心中依旧琢磨着这怪事。
两人很快到了瑶仙院,里面园子楼台处搭了个棚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远远传来。
海月笑眯眯地将林恩驰两人带过去,路上说着:
“这几日闲着,殿下便着人叫了梨园子过来,唱几出戏解解闷。”
林恩驰微微点头,脸上也有了浅浅笑意。
不知为何在家中他总觉得心头沉重。
可每次一同嫂嫂相处,这种沉重便不翼而飞,只觉得松快。
到了楼台处,戏台上花旦身姿优美,唱腔缠绵悱恻。
李华盈斜倚在黄梨木云鸢嵌螺钿塌椅上,饶有兴致地听戏。
旁边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上摆着几碟子糕点瓜果,莺飞在一旁轻轻摇扇。
林恩驰快走两步,低头行礼。
“恩驰见过嫂嫂。”
林墨也规矩跟着行礼,李华盈扫了二人一眼,便道:
“这是要住到武馆去了?”
后面莺时对着戏台子一个手势。
戏班子的吹拉弹唱便停下来,无声无息地退到后台。
林恩驰应道:“是,恩驰此去便少再归家了,特来拜别嫂嫂,望嫂嫂千万珍重身体。”
李华盈笑笑,倒没想到他会特意来向自己道别。
上一世两人无甚交集。
这一世林恩驰的人生路算是彻底改变了,两人竟也莫名多了几分情谊在。
“沈家武馆不比寻常武馆,他不管你是谁家孩子,都是往累死了练,只要你能坚持下来,未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李华盈娓娓道来,林恩驰听着眼睛便红了。
家里从没人同他说过这些劝勉叮嘱,也无人相信他能有什么作为。
“恩驰记住了,定不负嫂嫂所望。”
林恩驰说得字字千钧,在心中已经下了死誓。
“当然还是要以身体康健为重,吃饱穿暖,跌打损伤的药物也少不了。”
说着李华盈吩咐海月:“待会拿些银子给三公子傍身。”
林恩驰闻言急得直摆手:“不必,嫂嫂不必破费……”
“什么破费,三瓜两枣地拿给你平时吃吃零嘴罢了,等以后你成了戍边大将,便千倍百倍还回来好了。”
李华盈说得云淡风轻。
毕竟她的钱就是供一百个个林恩驰,也绰绰有余。
“放心跟海月去吧。”
林恩驰抿唇。
心中又暗自下了决定,才跪下深深一拜。
“恩驰谢过嫂嫂。”
李华盈看着他深深埋下的脑袋,便抬手在他梳得不甚齐整的头顶抚了抚。
“去吧。”
林恩驰感受到头顶的力道,浑身一抖,一滴泪便滚落而出,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自从父亲瘫痪,再无人这样轻抚他头顶。
每日只有母亲的斥骂和巴掌,大哥视他如无物,二姐姐更是看不起他……
林恩驰闭了闭眼。
又是一拜,才通红着一双眼随海月去了。
李华盈看着他比同龄的少年沉稳许多的背影,不由轻轻一叹。
莺时也喟叹道:“这林府上,没想到还能有个知礼感恩的三公子。”
“确实,林夫人还能养出来个纯真性子的孩子,也是稀奇。”
李华盈微嘲,还真是歹竹里出了棵好笋。
莺飞也跟着点头,随之又笑出声:“殿下,我听丫鬟们说,这几日驸马爷下值都很晚,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李华盈嘴角微勾:“反正累不死。”
说着又想到夏梨玉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丫头,便问道:
“这几日似是没怎么见到夏梨玉和桃樱?”
平日里夏梨玉总爱在宅子里到处晃荡,尤其爱往李华盈面前凑。
这两天倒是挺安生。
莺时细眉拧了拧,方才道:“好似自从沈家宴会之后,她便没怎么出来了。”
莺飞歪着头猜测道:“许是因为最近早晚寒气重,中午又热得慌,她身子又重,便懒得出门了。”
“有理,最近早晚确实有些冷。”李华盈道。
“可不是,我看这天气热不了几天了,慢慢就到凉秋了。”
莺飞这么一说,李华盈便登时想到了雪卢,笑道:
“天气要冷了,可以着人为雪卢做些新衣裳了,我要亲自设计样式。”
见李华盈兴致勃勃,莺飞便笑着说:
“去年殿下也设计了好多呢,雪卢都能一天换一件了。”
“说得我都手痒了,走,去书房!”
李华盈笑着起身,脸上是少有的调皮兴奋:“我现在便去画!”
这几日林怀远日日太阳落山才能归家,可把林母心疼坏了。
天天嚷嚷着要给他好好补补。
可惜林怀远这俸禄是一扣再扣,原本的存银还一大半都拿来还了林锦燕走公主府的账。
林母又抠搜,每天的菜色是一减再减。
全是些青青白白之物,硬生生把被西院膳食喂肥的林家人都吃瘦了一圈。
林怀远本就疲累,每日上朝都是面对风刀霜剑。
自沈泓泉升迁宴后,太子便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同僚们也纷纷见风使舵,他的境况实在凄惨。
每日下值还要在官员的必经之路上勤恳洒扫,累得他腰酸背痛。
回家再见着这些没滋没味的腌肉白菜,更是食不下咽。
再别说夏梨玉,本就孕吐吃不下东西。
林母也不舍得给她进补些好物,营养品更是少得可怜。
平时能喝上鱼胶肉汤都是好的。
主子们都这样,更别说下人,一个个几乎都快吃不上饱饭。
一时之间,林府上下人人面如菜色。
林锦燕这几日也是难得安生呆在府中。
她也想出门去同贵女们同游,奈何她既没银子也没好看的衣裳首饰。
可每日远远就能闻见西院里佳肴飘香,馋得人直咽口水。
好些下人没事就往西院跑,看能不能为丫鬟们跑个腿办个事得些赏钱糕点。
纵是没有,也能闻闻味。
林锦燕看得生气,这又忍不住将西边的窗户打开观望。
见戏班子带着东西去西院,隐隐约约地传来唱戏声,气得林锦燕摔了好几个茶盅。
她连门都出不去,那李华盈倒好,悠闲得去听戏了。
紫苏青芜见她气得乱扔东西,想劝又不敢劝。
可再扔库房里连茶盅都快没了。
“小姐……你喝些茶消消气……”
紫苏战战兢兢地上茶。
可林锦燕一错眼,又见到那边一水的人抬着几个箱子就进了西院。
“怎么还来!这些人又是干嘛的!”
林锦燕把茶盅重重一放,怒道。
“回小姐,这些是给公主的……狗儿制衣裳的……”
“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桌上的茶壶茶盅全碎在了地上。
林锦燕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走,去香雪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