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暖忍着笑,鼻息噗嗤一声,却并没真的笑出来。
哪有人这般实在,她没想到这少年竟如实回答,一时三刻有些摸不透他到底是坑蒙拐骗练就的炉火纯青,还是真傻真单纯。
“姑娘,您别搭理这种腌臜东西,瞧着可怜,却可恨的紧,您稍坐片刻,让奴才来解决便好。”瑞哥多少有些恼羞成怒,这种事都办不好,还得劳烦自家姑娘过问,幸好天色阴沉挡住他那张半红发烧的脸,他强忍着没踹开那挡路的少年,用脚将搁在车轮处的石头丢在一旁,打算驾车绕过这拦路讹人的小子。
谁知那少年似乎看出车夫的意图,先一步抱住他想要坐上马车的腿,根本不让他动弹分毫。
“你还没给我治病的钱就不能走。”
“滚开,臭小子,再挡着路,我就把你抓到衙门去,看你还敢当街讹诈。”瑞哥狠狠一脚,那少年单薄的肩膀抖了抖,竟还死死拽住他大腿,不肯放行。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姜意暖冷眼瞧着那少年,虽然穿着灰扑扑的短打尽是补丁,却并不脏污。
“瑞哥别动粗,问问他想要多少钱?”
她蹙眉,那少年也就十二三岁光景,瞧他拼尽全力拖着车夫的腿,任由其打骂都不还手,少年单薄的身板瑟瑟忍痛,却死活都不松开,她柳眉微微一扬,有些于心不忍。
“二两银子,我只需要二两银子便足够。”
少年听闻姜意暖愿意给他掏钱治病,黯淡无光的眸瞬间被点亮,他有些局促不安的舔了舔唇角,笨拙的松开手,犹豫过后却在下一息又死死抱住。
“姑娘,不能给这小子,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惯犯。”
瑞哥在侯府那么多年,又习武多年,怎会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他一直瞧着眼前少年身量单薄并未下狠手,如今瞧他真敢开口要钱,便蓄力想把他揍一顿丢在一旁。
“没,我,我真是第一次。”那少年顿时无措,面色苍白的瞧着姜意暖,眸光微错,竟有些难以启齿的晦涩不安,嘴角被车夫打了一圈,早已渗出斑驳血迹。
“无妨,松手吧,这钱姑娘我付了,往后你就别在这窄巷干这应当了,这五两银子够你活许久。”
姜意暖瞧了一眼身旁的云舒,见她把散碎银子摆在手心,掂量着取出三两,她也没犹豫,径直把云舒手掌的银子放入荷包,递给了少年。
她看得出那少年郎并非是干这一行的老手,那少年的眼神格外清澈纯净,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瞧着他被人打也不松手,更不求饶,只是默默念叨着二两药钱,她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丝物伤其类的错觉。
那一世,她也曾如此卑微如泥的恳求萧策放过她的家人,甚至她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姜家人的平安。
“傅云志多谢姑娘,若日后有机会再见,定然会还。”少年郎双手捧着那暖黄色绣袋,眼中迸发出斑斓夺目的流光色彩。
“去吧。”
姜意暖嘴角微微泛着笑,心头早已溢满不堪往事,她转身便朝着马车走去,原来这少年叫傅云志,青云鸿志,确实是个好名字。
等马车再次前行时,风吹车帘一角,她余光看到那个叫傅云志的少年郎默默跪在一旁,黑暗之中,他整个人都似隐在黑暗里,朝着马车重重磕了几个头,转头便朝着窄巷另一端跑去。
“姑娘,您就是心太善良,那少年一看就是常年在这讨生活的样子。”云舒见马车走出窄巷时,那少年正穿堂过街的离开了,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
“傻丫头,种善心结善缘,世间太苦,若能选择,他未必乐意如此讨钱,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姜意暖淡然一笑,并未将这突如其来的傅云志记在心头,她讨债的人太多,偶尔发发善心,权当安心自己罢了。
——
帽儿街绿翡酒庄,姜意暖来到酒庄门口时,早就过了酉时三刻,车外银白的月光将醉人的红色灯笼陇上一层薄纱。
“姑娘,戴上这个吧。”
云舒帮着姜意暖戴上帷帽,她穿着烟青色斜襟襦裙,走起路来裙裾飘动,整个人都像是笼在烟笼之中,纵然素纱遮面,却依旧吸引不少目光。
夜晚的绿翡酒庄,灯红酒绿,歌声婉转,胡女舞姿火辣绝美,时不时有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云舒轻车熟路的丢给跑堂一锭金子,那人眉飞色舞请两人上了二楼雅阁,按着姜意暖平素来此喝酒听曲作派,她刻意走进万子胤的那间鎏云轩。
不出意料,走进鎏云轩时,雅间此刻有人正半开罗窗,对月而饮,他穿金戴银,一身华贵衣袍发饰,歪歪扭扭的靠在倚靠处自斟自饮。
有时候姜意暖很好奇,万子胤是如何做到十指俗不可耐的缀满宝石戒指,却气度尊贵绝伦,毫无市侩的铜臭气息的。
答案显而易见,这万子胤天生五官精致而绝俗冷艳,冷白皮肤,深邃华美的眉眼,挺括高耸的鹰钩鼻,如雕似刻的轮廓,夹杂着关外男子的深邃撩人。
“怎么?那么久没见,不认识了?”万子胤并未转头,只堪堪转来一个侧颜,在烛火的映照下,这张脸更妖娆邪魅。
面对如此绝色,姜意暖只看了一眼,便伸手从酒桌上拿起海棠醉,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万庄主一走数月,想必谋得更好出路,这分帐的生意,恐怕做不长久。”姜意暖挑眉,慢悠悠把海棠醉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瞧你说的,我也是被绊住了手脚不得来上京,如今一来,就打算在上京长长久久扎根下去,你这一见面就是算账分钱,真生分。”
万子胤酒杯一滞,忙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正襟危坐。
“你来也好,关外的生意要停,我就不必再费尽心思给你往外传话。”姜意暖沉吟着开口,她筹措许久的营生,就因为萧砚山这尊大佛不得不另辟蹊径。
这次嗜钱如命的万子胤竟然没反驳没拒绝,只是烦躁地捞起酒壶朝着嘴里又是一通浇,等他视线对上姜意暖时,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无奈。
“我爹要给我找媳妇,困了我许久,可巧也想跟你说这生意要停,你瞧咱们算不算心灵相通。”
他妖笑,眉间似有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