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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1 / 1)


山崖上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小夭能感觉到满身的伤口似乎冻得麻木了,反倒没有那么疼了。她的心跳越来越衰弱,这时,她感觉到相柳的心跳的声音,强壮有力,牵引鼓励着她的心脏,让它不会完全停止。

小夭突然很委屈,很想哭,她这一世真的有很努力的修炼和自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再次败给了命运,牵连相柳又一次来救她。小夭的眼泪滑落,但是意识已经开始抽离,甚至感受不到泪水流过脸颊的痕迹。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进来,小夭心里叹息,璟还像上一世一样,没有放弃自己。

慢慢地,小夭五感封闭了,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了,她的意识还醒着,但是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宛如被关在棺材里的、永恒的黑暗酷刑,再一次开始了。她拼命回忆着过往一切美好的事情,让那些喧嚣热闹的回忆挤满脑海,陪着自己度过难捱又孤独的时光。

终于,黑暗似乎打开了一丝缝隙,温暖从外面流入她的身体,驱除了冰凉。每隔一段时间,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流入,让小夭的知觉开始缓缓复苏。

因为情人蛊的相连,小夭可以模糊地感受到他的动作,她知道相柳每个月在用心头血给她疗伤,他环抱着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然后把他妖血中的剧毒从她的脖子上吸吮出来。

相柳一句话也不说,沉默而无声地做着这一切,可每当他在身边的时候,小夭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也有了些温度。

疗伤之后,相柳便会疲惫地抱着小夭,浅浅地睡上一会儿。等他离开的时候,贝壳会发出轻轻开合的声音,小夭的世界再次恢复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小夭能感知到相柳用自己的命给她续命,她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抓住揉成一团,又心痛又心酸。他的动作亲昵而爱怜,和他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令她又欣喜又甜蜜。

有一次疗伤后,可能是白天受过伤,心头血又损失太多,相柳直接沉闷地摔倒在地,将近一夜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很久之后又很突兀地惊醒。

这似乎不是寻常的晕倒,那一晚小夭什么气息都感受不到了,她暗自猜测着,是不是相柳曾经在这里默默殒过一命,又在黑暗中孤独地醒了过来?

他们都说璟爱她爱到能在梅林中殉情,可相柳又何止为她付出过一命?前一世,还有这一世,相柳到底还做过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小夭心中无声地痛哭、又歇斯底里地呐喊,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依旧动弹不得。

相柳看到小夭面容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些表情,她眉头微蹙,似是有些痛苦的样子。

相柳轻轻地放下小夭,抚着小夭的脸颊说:“小夭,希望你醒后,不会恨我。”

小夭心里难过到无法呼吸,“怎么可能会恨你,恨你耗费了三十七年、一条性命和一半的心头血救我一命,还是恨你为我换得半身妖血,从此拥有在海中自由呼吸和生存的能力?相柳,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疗伤日,相柳看到小夭的眉眼似乎在生闷气,忽然想起了小夭以前的狡诈慧黠,总嚷嚷害怕寂寞,他对小夭说:“你是不是在海底躺闷了?”

小夭憋了太久太久,心里欢呼雀跃,“快带我出去透透气吧!”

相柳说:“我带你去海上看看月亮吧!”

相柳抱住小夭,像两尾鱼儿一般,向上游去。他们到了海面上,小夭感觉到海潮起伏,还有海风吹拂着她,她能听到潮声、风声,小夭激动得想落泪。

相柳说道:“今夜是上弦月,像一把弓。每次满月时,我都要给你疗伤,不可能带你来海上,我也好多年没有看见过满月了。”

小夭心里都明白,因为满月是妖族力量最强的时候,他总在满月那天给她疗伤。

小夭能够想象到深蓝色大海上,皎洁的月光照拂下,在平稳的大贝壳上,相柳此刻正紧紧拥抱着她,低头望着她笑。她能够感受到相柳白衣白发被海风抚过的声音。她能够听到相柳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让她觉得舒服又安心。小夭想再听他多说几句话,此刻他的声音比鲛人的歌声更动听。

相柳默默给她讲述洪江以德报怨、救他教他的事,又讲述了他在极北之地雪山上躲避追杀却心生感悟,自创一套修炼功法的事,最后讲述了他在神农国灭后,主动投靠洪江报恩的事。

小夭难过,他从来不肯在她清醒的时候与她说这些,他现在愿意说也只因他以为她听不见。她错过了他人生中最青涩单纯、痛苦难熬的那段时光,她好恨遇到他的时间太晚,他早已为自己坚定地规划好了战场赴死的结局。

相柳轻抚小夭的眉眼,她似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不高兴吗?那我带你去海里玩。”相柳带着小夭沉入了海底。

有一天,相柳带着她四处闲逛,有时在大海中漫游,有时去海面上随潮起潮落。今夜的他和往日截然不同,话多了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说话。相柳带着小夭游逛了大半夜,才返回。

小夭心想,或许,快要到她被彻底唤醒的那一天了,不知道为什么,小夭突然有一点不愿意醒来,她宁愿两人就这样在海底,无忧无虑、无人打扰、亲密无间地生活下去。

相柳发出了一声叹息,手指梳着小夭的头发,轻声俯在她耳边说道,“小夭,你的哥哥玱玹快要发动政变了,最近他的政敌下手狠辣,前段时间他才刚遭人刺杀,受了重伤。他醒来没多久就找到我,逼我尽快救醒你,若你不醒,他怕是要对义父先动手了。你应该心里是想要回去帮他的吧?三十七年了,就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但总归还是要还回去的。”

小夭心里波澜起伏,有惊、有喜、有悲,惊的是前一世哥哥并没有遭遇刺杀,这一世的轨迹发生了改变,喜的是璟没有陪他殉情,这一世总算能够踏踏实实过他自己的日子,悲的是这段日子还是要结束了,他们又要回归对立的立场,戴回虚假的面具。

也不知过去多久,小夭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平躺在巨大的、泛着珠光的贝壳里,身下垫了不知道是什么海底水草编出来的席子,软绵绵的,很舒服。她爬了起来,身体还有些僵硬,她在贝壳里走了几步,贝壳打开,外面是刺眼的阳光,小夭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她环顾四周,贝壳正浮在海面中央,波光粼粼。

小夭心里一阵刺痛和失落,相柳不在这里。

毛球从不远处飞了过来,如同上一世一般,相柳要把她送回到神农她的亲人朋友身边,躲着她不现身。

小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劲儿来,似是酸涩似是委屈,她偏偏不要离开。她心里默念,相柳啊相柳,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想要的是什么,就总是一次次做出自以为为我好的安排。

小夭冲着大海,迎着海风,一次又一次大喊着,直到喊到声嘶力竭、声音沙哑,“相柳、相柳,你出来,出来见见我!你不出来,我是不会离开的!”

小夭喊了许多许多声,相柳始终没有出现。她自己都开始怀疑,相柳真的会在这附近,看着她吗?或许他早就已经走了,她也早就应该回去。

可她不能就这样回去,回去以后她必然会全力辅佐玱玹登基,而相柳会越来越忙于义军的抵抗,从此刻开始不遗余力、一次一次把她推开。她不能、也不甘心,任由两人陷入同样的境地和结局。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毛球焦急地绕着她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劝她坐到它后背上,想要完成相柳的命令,赶快带她回去。

小夭刚苏醒,身体机能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跪倒在贝壳上,掩面痛声哭泣。老天,求求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你既送我回来,为何又让我如此无能为力!

小夭就这么固执地待了很久很久,甚至没注意,毛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她干脆仰躺在贝壳上,把手脚舒展开来。过了一会儿,感觉肚子很饿、脑袋开始发晕,她放空地望着天上,什么也不去想。

她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忽远忽近。哦,原来今天是满月啊。

许久,贝壳上响起脚步声,小夭侧过头,相柳负手向她走来。

小夭笑了,眼泪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小夭喃喃地说道。

相柳似乎突然变哑巴了,他坐在了不远处,只是看着小夭,却一句话也不说。

小夭软绵绵地撑在地上,努力爬起身,坐起来,和他对视,声音也带上一丝疲惫,

“你现在不愿意说话了吗?那海底的一切算什么?我什么都知道的,相柳,能感觉到,也能听到。你还想要躲到哪里?”

半晌,相柳开口了,声音沙哑,“原来你都知道。”

说完,相柳又沉默了。

小夭苦笑,将头侧向一边,看着无边的海水,轻声道,“还记得有一次在轩辕城学箭的时候,防风邶曾经问过我,要不干脆别当王姬了,跟着他四处去流浪。我当时开玩笑地回答他,只要他放下一切,我就跟他走。”

小夭又将头转了回来,紧紧地望着相柳的方向,坚定地续道,“可现在,我没有在开玩笑,而是想认真地问问你,相柳,我愿意放下一切跟你走,我们可以回到清水镇、可以在海里、也可以四处流浪,普普通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飞快,等待着相柳的回答。

“我不能...小夭,我不能。” 相柳回答了,他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念了出来。

小夭笑了,笑得停不下来,笑到浑身战栗。她心底止不住的失望,却不知道失望是因为相柳,还是因为她自己。明明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为什么还一次又一次不死心?

相柳紧紧绷着身体,面无表情。小夭却死死地盯着相柳的眼睛,发现那一汪墨黑的潭水里,倒映的全都是她的身影,他眼睛里厚重的情绪,完完全全地暴露了他的心意。

小夭郁积太久,终于忍不住了,她爆发地呐喊,像是要把所有心里的话都掏出来抛给他,

“因为洪江,只是因为他救过你,你非要把仅剩的几条命全都还给了他才算数吗?你只是个无父无母无国度的妖啊,你明明看到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对百姓而言,所求无非是安居乐业,多少王朝烟雨中,根本毫无意义,为什么还要固执地坚持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费尽心思保护的那些义军士兵,他们很多人甚至因为你是妖怪,在背后中伤你、嘲笑你?或许即便是你为了神农义军战死后,也根本没有人会感激你、理解你、记得你?

你看看赤宸,我的爹爹,曾经的大将军,他为了神农国付出自己的一切,但即便是神农族的人,那些因为他而活下来的人,都只会骂他是残忍的魔头、是嗜血的野兽?世人皆是目光短浅、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付出...相柳...”

小夭崩溃地抽泣,因为哭得太凶,她脸色苍白,整个人控制不了地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相柳猛地上前一步,狠狠地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久久没有放开,他似乎忘记去压制情人蛊了,两个人激烈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如擂鼓一般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小夭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骨血里的渴望似乎难以压制下去。

相柳任由自己胸前的衣袍被小夭的泪水打湿,滚烫的眼泪似是燃烧的火焰,流火一点点浸透了他的骨髓。相柳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他想说的话全都在心里。小夭不需要再听,她已经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的心痛、他的无奈、他的复杂、他的选择和他的答案。

她紧紧闭着眼睛,慢慢平静下来,她想最后争取一次。

“相柳,我的爹娘没有死。我的娘亲变作了旱魃,我爹化作了桃林守着她,他们就在赤水荒漠,等着见我最后一次。你能陪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吗?”

这个问题似乎比登天还难。相柳一动不动地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夭以为他根本没听见,甚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可惜相柳似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情绪,小夭试图用情人蛊感应,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相柳再次在他的心上筑起了铜墙铁壁。

他松开小夭,仿佛刚刚所有一切的失态只是小夭的错觉。

“王姬,我救你,是因为你哥哥玱玹给我许诺了一座神农山的山峰。也只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救你。”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去看望赤宸大将军和轩辕王姬,你找别人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高辛王姬、轩辕王的外孙女,之前遭到刺杀,受重伤回到玉山休养,此刻又再次回到了神农山。知道相柳救她的人,缄默地封锁了消息,没有人想把小夭和那个臭名昭著的魔头联系到一起。

回到神农山那天,很多故友、亲人都围着她,七嘴八舌帮她讲述这几十年发生的事情。珊瑚因为被沐斐买通,已经被玱玹秘密处理掉了。馨悦满心愧疚,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去梅林没有带她,才害得她落单被人伤害。但奇怪的是,璟居然没有出现。

小夭好奇地问馨悦,璟去了哪里。

馨悦犹豫地答道,“你知道么,杀你的人是沐家、詹家的人,他们居然把你错认成那个赤宸的血脉。后来玱玹查出来,之所以那些人如此认为,是因为璟偷偷绘制了你的画像,而画像上与赤宸居然有几分相似。涂山篌之前因为被你和璟撞破了他和防风意映的事,在涂山家也算穷途末路,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发现那张画像以后,背地里和沐氏沆瀣一气,共同策划了刺杀。璟哥哥一直觉得自己害了你,这些年他根本没有好好生活,完全是不要命地消耗自己,为玱玹呕心沥血地图谋,说是要赎罪...”

馨悦拉着小夭说,“你要不有空了,去青丘见见他吧,最近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帮助玱玹,他已经在准备族长的继位仪式了。这些年,璟哥哥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明大家都知道不是他的错,但他什么也不听,身体熬得越来越差了,却什么灵药也不吃。这次他早早便听说你回来了,却坚持不肯来,非说他没脸见你。”

小夭点点头,真没想到,这一世似乎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玱玹在她昏迷的时候迎娶了曋氏的嫡女淑惠为侧妃,再添一份助力。几十年璟和丰隆为他暗自提供粮草和练兵,引荐结交中原各族,玱玹在中原的势力早已不可小觑,五王和七王几次刺杀不成,决定任由他勾结中原氏族,再借由轩辕王的手将他除去。

十几日后,涂山氏即将举行异常盛大隆重的族长继位仪式。

轩辕的继位之争已经到达了最关键的时间节点,涂山璟坚决地站在玱玹这一边的意图也已经非常明显,各大氏族都在仔细衡量这次参与盛会的人选,也在观望着出席典礼的宾客名单。最终,轩辕王、高辛王、四大世家、中原六大氏族都决定派遣使者来观礼。

去青丘前,小夭取回了几十年前定制的护甲。

这次的盛会防风邶一定会出席,如果有机会与防风邶见面,小夭便想着将护甲送给他。毕竟从现在开始,见一面少一面,上次她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明白,相柳却依旧选择了拒绝,也不知道再之后,会不会干脆躲着她不见。

高辛王带着阿念,先一步到神农山看望小夭,顺便跟她过段时间一起动身前往青丘观礼。他这几日看完了小夭的箭术,感叹不已,便请来金天氏的星沉来为小夭锻造一副上好的弓箭。

小夭连忙认真打扮一番,确保星沉认不出自己后,才出现在了星沉面前,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拱手作揖。

星沉问明白小夭对兵器的要求、做了一些测试之后,眼神中露出一丝诧异,

“这弓箭我倒是有一把现成的,几乎完美的符合了你的诉求,能杀人、材质讲究、还适合灵力不强的人使用。已经铸造了三十五年的人,突然变卦不要了,若是你想要,直接就可以拿去。只是认主程序有些麻烦,要满月时的九头妖血。”

小夭了然地点点头,和星沉约定了几天后满月之日相见,直接用自己的血认主了弓箭。

星沉震惊之余,感叹不已,“你的运气不是一般二般的好,那副弓箭的材料太稀罕,鲛人骨、海妖血、玳瑁血、海底竹....”

小夭垂头不语,本就无关运气的事,不过是有个傻子在背地里为她精心筹谋罢了。

认主之后,小夭便一个人拿着弓箭去了练习场,在那里待了一天。

高辛王见她得到了这样一把绝世武器,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像是发泄一般地疯狂练箭,多多少少猜出一些她的心事。

“我听说,这次是那个九头妖救了你,这把弓箭又是九头妖血才能认主。这运气着实不一般。”

小夭板着脸,半晌说道,“是啊,不过就是有一些交情罢了。”

高辛王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九头妖对小夭的确用情至深,看上去小夭对他也并非没有感情。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她父母的老路。

“小夭,我从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作为父亲,我请求你不要和他来往。你二人立场不同,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小夭放下弓箭,揉了揉酸涩的手臂。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父王,你想得倒是长远。我们之间只有交易,他救我,不过是因为对玱玹有所求罢了。”

高辛王看她的样子,也不愿说教太多,临走前最后提醒了一句,“涂山璟那孩子对你是真的用心,这些年为了你的事情一直自苦,过得也是很不容易。若你愿意与他一起,父王绝对支持。”

小夭心情更是抑郁,她收回弓箭,慢慢踱回自己的屋子。换做上一世的她,绝无可能在这里纠结。一个选择会被天下人祝福,另一个选择会被所有人唾弃。一个选择能让她一世安乐无忧,另一个选择让她一生坎坷流离。更何况在这里苦苦坚持的只有她一个人,得不到半点回音,小夭不知道这份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数日后,小夭一行人抵达青丘观礼。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观礼时,玱玹凑到小夭耳边跟她说,“小夭,听说涂山老夫人因为涂山篌参与刺杀一事,一直担心你我会对涂山家心有芥蒂。不久前找了我好几次,说既然璟对你有意,意映又早已和离,不如干脆让璟娶了你。你和璟一直处的不错,你若有意,哥哥绝对会帮你促成。”

小夭开玩笑地小声在他耳边说,“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现在你的事情可是头等大事。你若是成功了,那全天下的男子还不是任由我挑选?”

礼毕,璟在庭院的偏僻处看到了小夭坐在亭子里歇息,他突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眼中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也有几分失意难过。小夭倒是坦荡地迎了上去,真诚地祝福了他正式接任族长之位,送上一个寒冰玉盒,说道,

“我听他们说了,璟,我被刺杀,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从来没怪过你。就算不是你画了什么,沐斐也有无数方法了解我的身份,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这是我注定的命数。涂山篌的事情,就更不能揽到你自己身上。听说你身体损耗得很严重,这盒药按时吃,一定能慢慢好起来,就算我求你。你是玱玹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登顶之路很漫长,这一条路,玱玹、你、丰隆和我,我们都要一起携手走下去。”

璟知道她的心意,接过了灵药,点点头,柔声说道,

“小夭,既然是你所求,我会好好吃药,尽快好起来。所以那个人救了你...”

小夭突然笑着打断了他,“那个人就不用再提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说你吧,当上族长是不是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说到这三十七年发生的趣事,小夭哈哈大笑,璟眼中也都是笑意。因为璟还要去前院接待宾客,便提前离开了,小夭打算自己在院子里悠闲地逛一逛。

小夭转了一圈发现,亭子不远处的一丛花圃上似乎是凝了冰。她将花瓣上的冰雪簌簌抖落下去,突然有些怔愣,原来那个人刚刚就在这里。

小夭又坐回了亭子里,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茶,像是对着空气,随意地说道,“来都来了,不见上一面吗?”

防风邶挂着漫不经心地笑意走到亭子里,

“外面旷世盛典热闹得紧,王姬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

“既然防风公子也不愿意去殿前看热闹,不如陪我出去找乐子啊。刚好我最近新得了一把绝顶好弓,让你也掌个眼。”

“好啊,让我也看看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

两人翻身骑上了邶的天马,朝着郊外的山谷而去。

小夭展开手,银色的弓箭出现在她掌中。

防风邶观赏了一番,满意地笑了笑。抬手用灵力化了三片叶子,变作蜂鸟飞在天上,小夭抬箭拉弓,一气呵成,三支箭连发,翠鸟纷纷落地。

邶伸出手,三只翠鸟的心脏都已被银色的箭矢射穿。

“漂亮。如果只是玩,这个水准够了,如果想杀人,不妨再狠一点。”

小夭淡淡道,“当然。我打算给箭上淬毒,一旦射中,就是有死无生。”

防风邶微笑说道,“恭喜,你出师了。你灵力低微,箭术到这一步,已是极致。我所能教你的,你已经都掌握了。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向我学习箭术。”

小夭低下头,默默收了弓箭,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那副护甲,“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份谢师礼赠予你。”

防风邶却是望向远处的悠悠白云,淡漠地拒绝道,“不必了,你的谢师礼,涂山族长已经替你给过了,以你二人的关系,他说不定已经告知过你。若是没有,你不如找他问个仔细。”

小夭抬起头,望向天空,似乎是想要把涌出的眼泪憋回去,过了一会儿,也换了一副满不在意的语气,“那我倒是要感谢璟的好意了。谢师礼也就罢了,我们玩个游戏吧,我用这份礼物作为交换,跟你打个赌。”

邶眯起眼,轻声笑道,“可以啊,你要赌什么?”

小夭说,“去趟离戎族的赌场吧,我赌上次那个斗兽场里的奴隶,今天能活着走出去。若是我赢了,你就收下这个护甲,怎么样,敢赌吗?”

邶收下了护甲,沉默地凝望了一瞬,笑着说,“都是极好的材料,恐怕费了不少功夫,却用这个来随意下注赌一个妖奴,倒是暴殄天物了。”

小夭不想理他,摆出刁蛮王姬的架子来,冷冷地说,“随便你怎么想,我说值得,那就值得。”

两人乘着天马一路到达了青丘和神农交界的地下赌场。坐在赌台上,看着下方的死斗场,即将死斗的两个奴隶走了出来。

四十年前,左耳与奴隶主达成了交易,若他连赢四十年,奴隶主便赐他自由。今天是他最后一场比赛。许多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围观这场比赛的人比往日也多了许多。小夭坐直了身子,指着瘦弱、苍白、缺了一只耳朵的少年妖奴说道,“就是他。”

邶跷着长腿,双手枕在脑后,悠闲地看过去。

左耳浑身虚弱,满身旧伤已经崩裂开来。因为他只是一个供人取乐、无关紧要的奴隶,不会有人替他疗伤。他的对手高大而强壮,但左耳并没有放弃,他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来。

原本哄笑的人群也都收敛了笑意,逐渐开始真诚地为他加油助威。当左耳终于打败了对手,摇摇晃晃从血泊中爬起,挺直背脊的那一刻,小夭激动地从看台座椅上跳了起来,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相柳,真心地大笑起来,“相柳,他赢了!他赢了!”

相柳似是有片刻的错愕,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犹豫地环抱住了小夭的腰。

没过多久之后,小夭突然间哭了,她的眼泪滚烫地滴落在相柳的衣领。

小夭松开相柳,隔着人群看向左耳的方向,泪眼婆娑中,仿佛她看着的并不是左耳,而是几百年前的另一个影子。

那时的九头妖刚化作人形不久,被骗到了斗兽场里当奴隶。他也曾是个青涩的少年,茫然而无助,为了一丝希望,为了一刻自由,独自一人挣扎求存、满身伤痕累累。他从这里刚逃出来时,也曾犹如一个新生的婴儿,碰到什么人就会成就什么样的命运。

小夭擦了擦眼泪,和邶走到了左耳的面前。

“我记得你们。” 少年说道,然后看向了防风邶,“你的气息很熟悉。你来看过我的死斗,一共七次!”

“从这里出去,世道也很是艰难。你若愿意,以后不如跟着我吧,我来教你认识外面的世界,如果哪一天你想要追寻自由的生活,我也绝不拦你。”小夭诚恳地说道。

少年一愣,“谢谢大人!我愿意,但我真的可以吗?”

小夭微笑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名字,但他们叫我奴十一。”

小夭说,“我送你个名字,可以吗?”

少年郑重地点头,小夭说,“不如就叫左耳吧。如果有人将来嘲笑你没有一只耳朵,你无须在意,你应该为自己缺失的左耳骄傲。”

防风邶没有说话,他有些怔然地凝视着小夭,看她温柔耐心地跟左耳说话,毫不在意地用洁白的手帕擦干净他满脸的血污。

斗兽场那次之后,防风邶就再次消失了,两人的关系似乎又退回了熟悉的陌生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忙碌。

涂山族长继位仪式结束后,小夭跟着玱玹回到了神农山,玱玹表面勤勤恳恳地整修宫殿,背地里继续扩展势力训练私兵,小夭则是对神农医经做着最后的收尾的编注,有着各地医师的努力,囊括大荒各地的医、毒、蛊术,各类疑难杂症,各种药草药方,包罗万象的《神农医经》基本快要成型,高辛医会也已经发展壮大成为颇具规模的盛会。

仲春之月,腓日,轩辕王下诏,要来中原巡视。小夭知道,形势最危急的关头就要到了。两位王叔和玱玹的角逐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段时间,涂山老夫人看到了玱玹的潜力,心里还担心他介意涂山篌的刺杀,没少派人来紫金顶找玱玹说亲。 璟知道小夭或许没有那么想要嫁给他,可也没有阻止老夫人的行为,心里还隐隐约约期待着什么。小夭尝试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但她知道总有拖延不下去的时候。

午夜梦回,小夭会想到和相柳之间犹如天堑的鸿沟,想到玱玹的大业,想到璟的希冀。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

小夭这段时间也考虑过,和丰隆订婚是最好的选择,她的王姬身份能助力丰隆稳妥地继任族长之位、和赤水氏的结合能巩固玱玹在轩辕王心中的分量并加速他登基、又能解决涂山老夫人的逼婚,不着痕迹地断了璟的念想。但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如上一世一般,小夭不会真的嫁给丰隆。

一日,小夭接到馨悦的帖子,请她到小炎灷府饮茶。丰隆神神秘秘地把小夭叫到一边,猛灌了几口烈酒,直白说道,“小夭,你和我成婚吧!”

小夭看着他的眼睛,“丰隆,除了把我当成一个能和你拼酒的兄弟,告诉我你真正想娶我的原因。你明知道,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我也相信,你对我不是真的喜欢。”

丰隆叹了口气道,“小夭,你可真是要把我的皮都一层层剥掉!玱玹需要帮助,而我真正能给他的帮助就是尽快当上族长,调动全族的资源,给他全部的支持。但你知道,族中长老一直觉得我太过离经叛道,一直要再磨炼我几十年。如果我想立刻接任族长,娶了你便是最快的一种方式。我们其实都需要你。”

小夭毫不介意地笑了起来,“丰隆,我也正有此意!或许你觉得我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让我细细说给你听。”

小夭的计划便是两人合作,达成盟约,假意结婚,帮助他和玱玹各取所需,然后在真正婚礼之前,由小夭亲自公开悔婚。悔婚之后,玱玹给到赤水氏实际的好处,算下来,赤水氏也不会因为悔婚有什么损失。从那之后,两人还是兄弟,不会因为利益捆绑的婚姻而生了嫌隙。

丰隆蹙眉,“虽然我和玱玹得到了我们需要的,但你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从此即便是你的身份地位,想要再嫁人也是难上加难,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小夭云淡风轻地笑笑,“不过是名声而已。既然我都不在意,你就不必管了。”

她思来想去,她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玱玹登基,要让璟放下执念追寻他真正需要的伴侣,但她却不能勉强自己嫁给不爱的人。左右她真心想要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名声这种虚无的东西,就算放弃也丝毫不觉得可惜。那些选择在意她的,还是选择放弃她的,本就与这些虚名毫无干系。

丰隆还是有些震惊,“小夭,你是不是其实心里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璟?不对,璟的奶奶如此撮合你都没答应...你、你难道喜欢的人是防风邶,那个浪荡的公子哥?”

小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丰隆,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发现你怎么也这么八卦、如此墨迹?你只说愿意不愿意?”

丰隆大笑起来,不再多想,拱手对小夭行了一礼,“既然王姬如此深明大义,丰隆怎会不愿意。只是日后,怕是要委屈王姬了。”

丰隆公布和小夭的订婚之后,玱玹跑来找小夭再三确认,小夭便跟他透了个底。玱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也打心里不愿意让小夭如此牺牲,但在小夭的几次三番地坚持之下,还是勉强同意了她的计划。

高辛王接到小夭的书信之后,在月下徘徊了许久,“阿珩,你可愿意让小夭嫁给赤水家的小子?”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原以为那个人会是璟,却没想到小夭竟然选择了丰隆。

如几人预料的一般,有了这层婚约,丰隆如愿以偿地迅速得到了长老的支持,举办了隆重的族长继任仪式,成为了玱玹有力的左膀右臂。

孟夏之月,恒日,高辛王和新任的赤水族长先后宣布赤水族长赤水丰隆和高辛大王姬高辛玖瑶定亲。很快,消息就传遍大荒,整个大荒都议论纷纷。

小夭坚定地站在玱玹的一边,涂山、赤水两族也正式表明立场,再加上玱玹的妻子曋氏。没过多久,四大家族、中原六氏纷纷站队玱玹,公开宴会出席表明态度,这也是轩辕王打败神农、统一中原到现在,中原氏族第一次联合起来,向轩辕王表明他们的选择和诉求,为玱玹争夺储君之位赢下了关键的一局。

很快,如同上一世一般,轩辕王在泽州巡访遭到刺客刺杀,刺客身上有若水族的刺青,有人将矛头故意往玱玹身上引。轩辕王速召见玱玹到泽州询问。

不久后,轩辕王带领文武官员、天下氏族、祭拜天地和四大君王,消息传闻,他将在这场典礼宣布储君的消息。

祭祀大典上,苍老的轩辕王却石破天惊地直接宣布了退位,并指定玱玹成为下一任的轩辕国君。

重活一世,小夭再一次为祭台上高大、伟岸、又苍老的轩辕王所震撼,他是睿智的君王,早早就筹谋好一切,适时地放手,避免了流血的战争,让亲手选定的新任储君去完成未尽的心愿,他曾守护了各个种族的平等,也将为大荒子民带来新的繁荣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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