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尾随在送葬队伍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慢慢地走。
终于,一个高大的建筑物轮廓在远方渐渐浮现出来。
当走近后,他们发现,这是个很宏伟的神庙,殿宇座落在层层石头台阶之上,像一个巨大的坟堆。浓烈的香火气从庙里飘逸出来,充斥在潮湿的空气中。
庙里有一些僧人站在高处,他们的脑袋前一半刮得光光,后一半披散在脑后,形象看上去十分丑陋恶劣。
庙前聚集着很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他们个个巴着眼,看着那队送葬队伍在僧人的引领下,登上台阶,走入了神殿。
唐僧停下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决定向人打听一下,他冲着身边一个闲汉施了个礼,阿弥陀佛说了一半,突然发现不妥,急忙重重地连拖了几声“阿”,才勉强把那个“弥”字冲淡:“敢问这位兄台,”他尽管学着俗人的腔调,问道,“那女一一(他本想说女施主,又不敢,只好硬改称呼)一一那女人年纪轻轻,就去殉葬,你看是不是有点可惜?”
这番话说得很不得体,甚至有几分愚蠢,连唐僧自己都明显感到了,可没办法,这种俗人说话方式,他实在不适应。
闲人听后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唐僧见状有点窘。悟空忙把他拉到一边。
四人都意识到,这么问话,很可能会犯忌,轻了对方不配合,重了难保不会有纠纷。
悟空抬头向四周望了一眼,看到有个小贩摆着摊子在那儿卖糖霜菠萝蜜串,便有了主意。他一把扯过八戒,说道:“师弟啊,把你那银子拿出几两来,给俺老孙用上一用。”
八戒听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俺老猪吃穿不愁,带那银子何用,没有没有!”
悟空呵呵笑道:“少来这一套!你当净坛使者,饭食银两,多少人给你孝敬,俺就不信你一点不带!”说完一把扯住八戒耳朵。八戒吃了疼,急忙求饶:“哥哥放开我一一我给你拿就是了……"
八戒被放开后,将胖手伸到腰后,费力地掏了一番,掏出一两来银子,被悟空一把抓了过去。
悟空走到卖糖霜菠萝蜜串的那个小贩面前,问多少钱一串,小贩回答说十文。悟空蹲下来,见四周没人,就把银子悄悄塞到那人手里,见那人十分惊讶,悟空笑道:“这钱你拿着,俺不买你什么,只想问问,你们这里怎么还有陪死的事?老哥你给俺讲讲。"
小贩听了,很有些犹豫,似乎有点顾虑,但架不住银子的诱惑,最后悄悄地接过银子揣进了怀里,环顾四周没人后,把凳子拉了一拉,往行者身边靠了靠,开始说起来。
“这殉葬的事,是我们这里很古老的风俗,不过后来没有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有了呢?”悟空问道。
“是因为后来起了神教。神教规定,男人死了,老婆必须要陪葬。”
“那这些死了丈夫的寡妇,就老老实实地去死吗?俺听说蝼蚁尚且偷生哩。”悟空插了句话。
“死?谁愿意去死呢,"小贩笑了笑,“出了这种事,只能怨自己这辈子没造化。她要不去死的话,神教的人会把她的头发剃光,不许她回家,最后她只能像乞丐一样露宿街头,乞丐还好,还能讨口吃的,女人是连口吃的也没人敢给的。早晚有一天,她会穷饿倒毙,活活被野狗吃掉。
“所以,比起这种悲惨景象,很多寡妇宁愿选择殉葬,一是不用遭那份罪,二是可以避免她的娘家受牵连,同时也会得到夫家一些烧埋银子。”
“不过也有不少寡妇,是愿意主动去死的,我就知道一个,她丈夫死了,她的娘家不支持她,就连她夫家也不强迫她随葬,她却非常坚决,一定要死。”
“她一定对她丈夫有感情。”八戒言道。
小贩摆摆手,指指眼前的神殿,“不是的,她是听了神的呼唤,说只要去死,下辈子会托生个男身。唉。”
悟空眨巴着眼细思了一阵,又问道:“如果寡妇有孩子怎么办?她会舍下自己的孩子?”
小贩回答说:"也不济事的,孩子可以交给本家养活。”
悟空又问:“既然是生离死别,为什么没人反对?”
“有人反对来着,许多年前,来了几个和尚,来讲经布施,反对陪葬,结果被神教的人弄得尸骨无存……”说到这里,小贩警觉地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这神教有多少年了?”
“听老人们说,大概有百十来年了。”
“你可知那教主是谁?”
“可不敢说,不敢说!那人很厉害的,有大神通……”小贩紧张地回答,“我们这里的人都怕他,他看中了谁家的东西,谁家就要献岀来,有不听话的,马上就会死得很难看,甚至家破人亡……这些年,我们家家都要向庙里交钱粮的。"
悟空想了想,又想继续问,但他看那小贩的表情,知道他是到此为止,决意不会再说了。
悟空站起来,扯过八戒,又要银子。八戒嘟嘟囔囔,自己去寻了个角落,又拿来一两来碎银。其实他也被这事吊起了胃口,不然他不会这么痛快。
得了银子,小贩神神秘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这个女人也是不想去死的,听人说,她和她家里的一个小长工好上了。”
悟空听后,本能地看了八戒一眼,果然见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心中不由一阵暗笑。
“既然如此,那小年轻的就该挺身而出才对,猥猥琐琐,岂是大丈夫所为。”悟空恼道。
“可不是嘛。但最近我听说,那小年轻的失踪了,不知去了哪里。”
从小贩那里回来,悟空八戒来到唐僧身边,把打听到的事大概介绍了一遍。
四人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女施主救出来,”唐僧忧心忡忡地说道。
“师父放心,一切包在俺老孙身上,”悟空道,“俺老孙只消一个定身法就行了。”
唐僧摇摇头,一脸凝重,半晌言道:“我看那丧葬陋习,虽古已有之,然文明国度,皆早已废除,我今纵救了那女施主,也不过挂一漏万,将来我等离去,只恐众生依旧涂毒,而那异教之徒,鱼肉乡民,致使民不聊生,亦当铲除,然我等方外之人,怎可轻取凡人性命?”
见徒弟们皆默然不语,三藏接着说,“为师想,咱们要干,就干彻底,要让那些伤害百姓的人从根本上改邪归正。”
听到这里,悟空有些不以为然,他做事喜欢快刀斩乱麻,最烦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但他转念一想,又感到师父的话有道理。
“那依师父的意思,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许久没有说话的沙僧问道。
唐僧正了正衣冠,正色道:“为师这几年,细研佛法,亦能说得天花乱坠了,我当恢复本相,去那殿里,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彼等改恶从善。”
悟空听了几乎笑出泪来,想师父这几年,读了些书,益发变呆了。
但他又知道,别看师父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相,可一旦做出决定,是决不回头的,于是他决定,尊从师父的决定。
接下来,师徒四人恢复了本相,留下沙僧看管驴车,悟空和八戒一左一右,护送唐僧沿着石级台阶,庄严地向神庙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