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江坐在茶几边上。
明明沙发跟茶几一样高,吃饭也好,喝酒也罢,都得佝偻着腰。
可是大家还是喜欢围着茶几进行活动。
茶几上有一盘花生米,有一碗酸萝卜,两盘小菜的前后有两个杯子。
黑白照片前的那个杯子里倒满了酒,一直没动过。
另一个杯子,每隔一下子,就会喝干净,再倒上一杯。
潘江在喝之前呢,会和对面那个杯子碰一下。
就像以前每次和他儿子同桌那样,跟儿子碰几杯。
他儿子好啊。
满月的时候,就用筷子沾了白酒喂他。
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跟大人同桌喝啤酒了啊。
小兔崽子,刚上初中就敢跟老子拼白酒。
第一次就醉得不省人事……
“哈哈哈……不错,像老子,有种!”潘江端着酒杯在对面那个杯子上又碰了一下,在嘴边顿住,喃喃道:“以后,没人陪老子喝酒了啊!”
“可惜了,虽然成绩不好……”
“读书算个锤子啊,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读不出来书,就没出息?”
“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
“老子还准备送你去当兵。”
“退伍了,就能回本单位当个工人,这辈子,就跟老子一样潇潇洒洒的……”
潘江捏着酒瓶子本来要跟自己倒一杯的,可是瓶口子就在酒杯的上面轻微地抖动。
他的手死死地抓住酒瓶子,双眼通红,那手指恨不得把白酒瓶子给捏碎……“你是真的霉,哪天不选,你偏偏选那个狗杂种在的那天 。”
“你要是把那个贱货给整死也好啊……”
“未成年能坐几年?”
“三十不到你就出来了。”
潘江深吸了一口气,“我让你妈和你姐去给你讨公道。”
“你是享不了这个福了。”
“如果顺利的话,闹得厂里没办法……可以给你姐安排个工作。”
自言自语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潘江本来是准备给自己倒一杯的。
他的手再是一滞,开始吼,“可是特么的,该享福的是你,为什么陈平章他女儿怎么不死……”
吼完之后,潘江狠狠地将酒瓶子跺在茶几上。
哐!
砰!
哐啷……
什么东西碎了……
潘江先是愣了一下,喝了太多酒,有时候反应会慢一些,还仔细地看了一下茶几,不是茶几碎了,那是什么碎了……
他抬起头来,寻找破碎的声音,看到地上有块破砖头。
家里哪来的砖?这特么的有点搞笑呢,老子喝得再多,产幻,也不该是块破砖头嘛……
砰!
哐啷……
又是一声砸碎玻璃的声音……
破砖头在地上滚,窗户玻璃已经有了两个洞。
潘江发现是窗户破了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窗户为什么会破呢?
下一刻。
砰砰砰砰砰……
无数的砖头跟特么下冰雹一样轰砸着潘江家的窗户。
潘江的酒都吓醉了,抱着头就往转角的地方躲。
窗户,电视,茶几,所有易碎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成了牺牲品。
“谢天星……”
“我曰你先人,不要喊名字。”
“太子,太子,我们要砸好久。”
突然有人大喊,“尼麻麦皮,哪个砸我家玻璃。”
外面马上有人喊,“对不起,砸错了,我们砸杀人犯家的……”
马上又有人家在喊,“扔准点嘛……”
“砖头呢?”
“没得了?”
“扔完了!”
“要不去他们家捡出来再扔一轮。”
“我热烈的吻呢,你脑壳有问题?”
“走了走了。”
“撤了!”
这一群十五六岁的好少年有组织有纪律地就这么瞬间四散,现场一下子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只是不知道哪个傻逼还在唱,“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度过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没人再扔砖头了,潘江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
确定没人再扔了,他一步步地朝客厅正中间走,都不能抬脚。
抬了脚下一步,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啦,只得滑动着步子,把面前的碎玻璃渣子给用脚刨开。
他一边朝前趟步子,一边左右看着还有什么是幸存的。
最后才发现,没有了一件好样式的东西了。
潘伟明的遗照掉在地上,玻璃的相框被砸得稀碎。
他弯着腰,把照片从一堆碎玻璃当中捡出来,就这么拿在手里……
听见有人开门。
他回头朝门口看过去。
母女俩披头散发地走进家门。
潘江呆呆地看着母女俩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于是朝她们凑过去,想看清楚。
母女俩看着家里的一片狼籍,不敢相信地慢慢朝潘江走去。
两帮衰批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走到了屋正中,他们双方的眼神当中都没有神彩,是灰色的……
这个时候,外面来了两个戴眼镜的学生,他们手里还拿着砖头。
“人呢?”
“我们来晚了啊!”
“妈的,叫你早点出来的。”
“我中考模拟题没做完,我有什么办法!”
“那怎么办?”
“砸不砸!”
“来都来了……”
屋子里,潘江她老婆的眼神里慢慢地有了神彩。
潘文秀在问,“爸,家里怎么了?”
潘江说,“被人砸了……你们呢,身上是什么?”
潘文秀失魂落魄地说,“王昊从楼上扔下来的屎……”
潘江的胃里一阵翻涌,他下意识地想去捂嘴。
不过呢,潘江很快在老婆和女儿的头发里看到有东西在蠕动……
他仔细看了看,有白色的,还有黄色的……
这应该是……蛆吧?
恶心的气味,再加下恶心的蛆,潘江本来也喝了许多酒……
胃里的蠕动变得更加的剧烈,他就算捂住嘴,胃里的东西也不受控制地以高压的方式朝上喷涌……
汤汤水水的从他的指缝当中挤了出来,正把他的手掌给顶开。
绷不住了,潘江索性把手给撒开。
呕……噗……
一股黄色如同泥浆柱的东西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喷了他老波一脸都是……
潘文秀先是一愣,张嘴便呕,她也吐了。
只是潘江他婆娘,满头满脸还在流汤滴水……
情绪在那一刻瞬间失控,张嘴就要尖叫,“啊!”
哐啷……
一块砖头突然飞进来,打断了潘江他老婆的施法……
只听屋外有人在说,“好了好了,砸过了,没白来,走走走……”
一家三口就这么盯在屋外,目光呆滞,好久好久之后,才听见潘江他婆娘的尖叫声回荡在七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