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不帮忙，咋整啊？”路上，妇人小心翼翼地问蒋银宝。
她愿意跟着蒋银宝来村里，就是听说这个村的女娃念书能有吃的。
她自己无所谓，就想让三个女儿能有口吃的，囫囵活下去。
蒋银宝看了看天色，便道：“先回家，明儿一早我就带你们娘儿几个去学堂。”
“学堂不收你们就跪在学堂外不起来！”
不得不说，蒋银宝身上流着蒋家的血，这念头都是一样的。
妇人点了点头。
她跟着蒋银宝回来的路上，就听蒋银宝骂咧了一路，开学堂的是他三叔家，但他三叔是捡来的，如今已经跟蒋家断亲了。
妇人心里有着计较，无论如何，她都会让几个女儿上成学堂。
她跟蒋银宝回到蒋家，蒋家人都吃完饭了，只给蒋银宝留了两个黑面窝头。
一看就是没有范寡妇和她几个女儿的份儿。
蒋银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啥意思？要饿死我婆娘和孩子？”
“行吧，那我明儿也不下地了！”
“我们一家五口饿死得了！”
他站在灶房门口吼，可主屋没声儿。
蒋大柱跟李氏在屋里不出来。
季氏连忙来劝：“银宝啊，家里今儿真没多的吃食了，主要也没个准备，你看，你把她领来的时候这天儿都快黑了！”
蒋银宝可不买账：“今儿没了？还是家里如今一粒米都拿不出来？”
“别的不说，大哥成亲家里还给了二两聘银，摆了几桌席面！”
“怎么到了我这里，别说席面，连饭都不给一口！”
“行！”
“你们做得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老不死的，你们且等着，等着你们不能动的那一天！”
蒋银宝冲着主屋，阴毒地骂道。
蒋大柱两口子在屋里听着这话，都气得捂了胸口，蒋大柱是真没想到，自己有被亲孙子骂老不死的一天！
在乡下，不是没有儿子打老子，孙子揍爷爷的例子。
好些都是老人自己忍了，不然咋整？
去告儿孙不孝，然后二孙直接被拉去战场当炮灰？
没了壮劳力，老人在家只能等着饿死！
谁家也没有余粮，乡亲们能帮你骂不孝子，帮你打不孝子，唯独不可能拿钱粮来接济你。
不孝这顶帽子，要往那些读书人，往那些在奔前程的人身上扣，那才叫有用。
好比蒋绍，他儿子要念书，要走科举，他就不能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故而蒋绍想摆脱他们老蒋家，又是闹断亲，又是认梁老头为义父。
这会儿蒋大柱是回过味儿来了，蒋绍就是故意挖坑等着他们跳，结果他们还真上当了。
梁老头自己有孙子，能有那么好收蒋绍当儿子，然后家里的钱可劲儿给蒋绍两口子造？
以己度人，蒋大柱认为不可能！
一定是蒋绍私藏了钱！
他在平城不声不响地娶了媳妇，那还不得拿钱娶！
打仗看着凶险，但是运气好的时候是能捞着战利品的。
只要会藏，就不会被长官搜出来。
当年他爹上战场的时候，就往腚眼儿里藏过银子。
然而现在说啥都晚了。
蒋大柱满心悲凉和悔恨。
再等等，再等等，实在不行，他手里还握着一个大秘密……
“你去，再给拿点儿粮食做点儿吃的！”蒋大柱对李氏道。
李氏不乐意：“家里哪儿有余粮供几个闲人？”
蒋大柱不想跟李氏吵：“给吧，难道你真想老得动不了的时候，身边儿没人伺候？”
李氏没法子，只好摸索着从床尾的缸子里舀了半碗杂粮面出去。
她把碗往蒋银宝的怀里一塞：“给你，讨债鬼！”
说完还狠狠地瞪了一眼范寡妇等人，她们吓得躲在蒋银宝的身后哆嗦。
蒋银宝把半碗杂粮面给女人，想了想，又把自己手里的窝窝头分了一个给女人：“你们娘儿四个先分了垫垫肚子！”
“去灶房烧火做饭吧，顺带多烧点儿水，一会儿好洗澡！”
“水缸里没多少水了。”季氏忙道，那些水明儿早上还得用呢。
蒋银宝跑进灶房看了眼，还有半缸子水，他对女人道：“把水都用了，回头我再去挑！”
说完就一口咬掉大半个窝窝头，转身出了灶房，去找他娘：“娘，我也不要你们给我办酒席，把你的好衣裳给一套！”
季氏想拒绝，蒋银宝恶狠狠地咬着窝头：“您可要想清楚，您跟我爹如今可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爹也要出一套衣裳，几个女娃子该该能穿！”
季氏：……
她能咋整？
只能照办啊！
回屋之后，蒋福生道：“反正要给，就挑好的给吧，别给都给了，还不落好！”
蒋福生是被蒋银宝给吓住了，他在院儿里骂他爷奶的话，何尝不是在骂父母？
老了还得指望儿子养老送终呢！
再说了，的确是亏待银宝了！
哎。
季氏只得点了油灯，不情愿地翻找起来。
她把两套衣裳塞给蒋银宝，到底是亲娘，说话就软和些：“既然你相中了她，就好好过日子吧。”
“回头再生几个孩子，你也算是有后了。”
蒋银宝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娘，我以前那屋里没被褥，你给想法弄点儿，那三个小丫头片子好睡！”
二房分出去之后，蒋银宝就睡了二房的屋子，他的屋就空了出来。
季氏没法子，只能去抱了些谷草，又把她自己屋里的被褥席子匀出来一套。
破破烂烂的。
但家里就这么个情况，蒋银宝就算是想要好的也没有。
范寡妇跟三个女儿吃了些稀糊糊，到底把快要烧穿的胃给安抚下来，娘儿三个洗干净，范寡妇换上季氏的衣裳，跟着蒋银宝进屋。
昏暗的油灯下，蒋银宝觉得范氏的眉眼其实还不错。
别看范氏年岁大，但她是个女人啊！
蒋银宝饿狼似的扑了过去，他是个生瓜蛋子，几下就交代了。
但范氏有经验啊，她很快就让蒋银宝重振信心，把蒋银宝伺候得飞上了天。
完事儿之后蒋银宝搂着范氏，稀罕地道：“你踏实跟我过日子了，我会对你好的！”
范氏轻声应下，蒋银宝又道：“等三个闺女上了学堂，学堂发的吃食莫要拿回家，咱们一家几口就在外头把吃食分了。
拿回家你们娘儿几个就捞不着了，你可得好好养养，将来得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
范氏温柔应下，心中却在冷笑，真会做梦！她早就喝了绝子汤，这辈子都不可能生的！
她啊，只想把三个女儿盘出来，让三个女儿有命活。
这么苦的世道，她为何要再生？
生出来遭受苦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