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
风雨声下,佛桑突然想起了那一年似乎也是这么个雨夜……
原本安静的苏家,倏然变得灯火通明,佛桑被奶娘从被窝里懵懵懂懂的抱出来,方才至花厅,便听到一个男人惊惧的声音……
“夫人去了。”
那时的佛桑不过五岁而已,并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只知道自她有记忆开始就没在苏家见过自己的母亲。
据说是因为生她的时候,恰逢江南兵乱,苏夫人伤了身子,便离府一直在别苑中修养。当时佛桑年幼,家里的大人担心将病气过给她,便很少让她们母女见面。
至少在佛桑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因苏夫人是生产的时候落下的病根,所以府中下人们没少在背后说闲话,说她是扫把星,生下来就克死自己母亲之类的恶毒的话。
对于一个从小不在母亲身边的孩子而言,纵使家中的父兄再宠爱,可也有顾不及的地方。
毕竟那个时候江南兵祸初定,苏白身为一方富商有很多事情要忙,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长兄苏衡芜那个时候在外求学,而姐姐苏荼蘼性格聪慧,不拘于闺阁之中,便经常跟着父亲应酬,所以在府中只留下一个与她年龄只差三岁的苏芜菁。
苏芜菁性格既不似长姐那般护短,又不似长兄沉稳,两个孩子在一块儿见面就是掐架。
苏芜菁那个时候已经懂事,底下的下人不敢欺负他,但对佛桑没少苛刻。
言语鄙夷,吃食苛刻,她说话晚,被人掐疼了也不会告状,身上皮肉青紫一块疼了也不敢流眼泪。
后来还是一向与她不对付的苏芜菁发现不对找了苏白告状,苏白大骇,将她身边的人换了一遍。
在那之后,苏白和苏荼蘼也经常留在府中陪着她了,只不过儿时境遇塑造出的人生底色却依然难以改变。
这些年在父兄姐姐的宠爱下,她看似活泼开朗,却又胆小懦弱,性格容易患得患失,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于一个人,或者一个身份……母亲。
很久很久以前,她与师父上山采药的时候曾救过一个难产的产妇。
那个产妇与丈夫来江南经商,却遇到了山匪,她的丈夫死了,而她也身受重伤。
明明她自己虚弱的都快要死了,可她紧紧抓住了师傅的手,让他一定要救自己的孩子。
佛桑觉得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产子。
没想到她竟撑下去了,撑到了孩子出生,她虚弱的抱着怀中的孩子喜极而泣。
而那个生下来脸色憋得青紫,虚弱的跟只猫儿似的孩子,在被送到母亲怀中的时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师父说,那是因为母子连心。
师父接着说,一个生命的伊始,与她最为紧密联系的,就是带她来这个世界的人。
是吗?
那带她来这个世界的人,又是什么样呢……
佛桑的生命里,有父亲,有兄长,有姐姐,但母亲这个词,实在太陌生了。
或许也有那么一刻,她也和那个孩子一样,被母亲抱在怀中惜若珍宝。
但那样的记忆实在是太遥远了……
不,还是有些记忆的。
似乎是有一年,她见过自己的母亲,在同龄的玩伴嘲笑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生你,你娘就不会搬到庄子里养病,都是你这个害人精害了你娘。”
有时候稚子无心的言论,往往更为诛心。
当时苏夫人因生产时身子亏空,后面几年一直在别苑修养,很少见旁人,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苏家有些旁支的亲戚难免就嚼舌根说是佛桑是扫把星,她的出生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那些孩子有样学样将那些话都学了去。
佛桑很伤心,所以那一年连带着她最期待的生辰礼物都不想要了。
苏白看出了她的难过,带着她去庄子见了她的母亲。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炙阳如火,整个世界都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
在一个古朴精致的院子里,她被一个穿着青衣的女人抱在怀中。
她告诉她,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生下她是她的选择。
她还说,让她今后的每一天都要快乐,母亲将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都希望她这一生快乐,平安顺遂,而不是带着愧疚与负罪感度过余生。
那一天她似乎说了很多很多话,可佛桑却因为睡意袭来记得不太清。
她在竹榻上睡下了,旁边的女子拿着团扇,轻轻的给她扇着风,哼唱着江南小调哄她入睡。
仿佛时间就此定格,漫长的岁月里,她依旧记得那光影之间,一道温柔纤细的剪影。
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苏白过来抱起她,笑她睡的像只小猪。
一切的一切,仿佛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
可她的身上,却残存着一种熟悉的甜香。
后来纵使她成为了制香高手,青出于蓝,可依旧调不出那一年久远朦胧记忆中的味道。
佛桑缠着苏白,苏白答应她,第二年生辰还带她来见她的母亲。
可那是佛桑有记忆之后母女二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苏夫人死了,病逝在她第二年生辰的前一夜……
那时的佛桑似乎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只知道,自己原本偷偷想带去别苑的陶瓷小兔子再也送不出去了。
后来相府派人来接她。
那人虚伪冷漠的面容下,见到她的第一句却是:“这位便是三小姐吧,我是相府的人,奉夫人之命,带你回去见你的亲生母亲呢。”
母亲?
那一刻,久远尘封的记忆袭来,她仿佛又见到了梦中那一道模糊,总是看不清,抓不住的剪影。
不,只要上了这辆马车,梦中那看不清的面容便会有了具体的模样。
她会是那样的温柔,慈爱,会为她流眼泪,会让她开心快乐,会唱着温柔的小调哄她入睡。
她,是那样的渴求……
这个晚上,一声惊雷,傅云徵也被雷声惊醒。
他梦见了,梦见了五年前那个雨夜,他的母亲……天玄最为尊贵的皇后,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腔。
不,那不是梦……
那是他不愿回想,被尘封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