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胜西走后,唐芝宇神情忽然变得冷峻。
关于林方政,他的靠山曾经叮嘱过:暂时不要跟林方政起冲突,这人来头不小。惹得不高兴了,小心全部翻船,鸡飞蛋打。
唐芝宇不是傻子,托人在省里一打探,就知道了林方政的背景。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还要极力拉拢讨好林方政的原因所在。
在他心中,林方政是下来刷履历的,用不了两年就得平步青云。能融入一个圈子,成为铁杆兄弟,当然最好。即便此人心高气傲,不愿与自己为伍,也不能得罪。对于他岳父孙卫宗,想拿下自己,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他也不担心林方政会倒向许哲茂,谁会是傻子呢。林方政一个下来的过渡的干部,真愿意为了许哲茂去得罪本地干部吗?
他为什么不马上主动去找林方政谈话呢,其实也很简单。这些个官二代他接触得多了,要么是一个个尾巴翘上天,从不正眼瞧底下干部的。要么就是极度小心谨慎,生怕下面的脏事污染了自己的羽毛。
所以,暂时先按兵不动,让林方政觉得自己不是在拉拢他。等到许哲茂无力回天之时,再诚恳上门,请林方政担当“话事人”角色,把他捧起来,那个时候自然是冰消雪融、一片祥和了。
这边唐芝宇心底潮涌,那边林方政也是思绪乱麻。
如唐芝宇所想的一样,他确实可以事不关己,任由他们把朗新折腾成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自己熬足年头,有了位置空出来,再去找岳父纸条上的那些老部下,请求再进一步,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但这是林方政永远无法接受的结局。为什么来朗新?是为了能在自己的领导焕发出一番新的面貌,这既是自己主政第一站,也是孙卫宗曾经的遗憾。这个初心,他不会忘记。无论许、唐二人孰胜孰负,他都无法接受自己在朗新毫无作为。
可眼下的局面,要是作壁上观,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整个朗新干部队伍人心不稳,与自己的初心严重背离了。
但是,自己又能如何呢?全面倒向许哲茂,继续粉饰他的一言堂,自己不想干。全面倒向唐芝宇,任由本地派凌驾于县委书记的权威之上,纵容地方本土势力甚至是宗族势力壮大,更让他无法忍受。
似乎,三个选择,都是死局。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等许哲茂回来再说,指不定他背后所谓的靠山能摆平这一切呢。
这世上,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当你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暂时不要去想,专心做好当前能掌控的事。等心情稳定下来后,兴许破局就在眼前。
林方政当前要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趁着冬季到来之前,给温泉产业注入一剂强心剂,把它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也算是主政的第一件大事。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季弘厚的电话,拨了过去。
“弘厚县长,我是林方政。在家吧。”
“林县长。我在家,有什么指示?”
“那请你过来一趟吧。”
大概十五分钟的样子,一身警服的季弘厚走了进来。
林方政热情的起身迎上去,和他握了握手:“穿得这么正式,不是有什么活动吧。”
季弘厚是一个40岁出头的男人,个头与林方政差不多,外貌上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由于多年从警经历,一身警服下中所透露出来的凌厉正气,总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拔枪和犯罪分子火拼。
如果单从他的气质来看,林方政觉得他很像岳山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刘震岳。但只要稍稍与他的眼神对视几秒,在对方那一闪而过的躲闪中,总藏着更深的狡猾,更像是岳山公安局局长高远明,手握着利器,成为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自己也待价而沽,随时投靠更强的领导。
这也是行政官员和技术官僚的区别所在,前者总是以个人仕途优先,后者更多考虑业务上的事。两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季弘厚上任局长前,兴许他也是一个只管对错,不管得失的警队精英。
“哪里哪里。”季弘厚也十分热情,“这是我们县公安局的制度规定,除非外勤要求便装,否则工作时间一律着制服。”
“坐坐。”林方政招呼他坐下,又给他递上一根烟。
两人都点上开始吞云吐雾后,林方政说:“这个制度好,执法单位就要有个规范的样子,把我们公安干警的威严树立起来!”
“这也是三项制度改革的要求嘛,现在都要求执法时必须着制服、亮工作证,否则很容易吃官司的。”
三项制度中第一项便是行政执法公示制度,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亮证执法。如果你没有亮证就擅自执法,程序上就有瑕疵。如果被当事人告到法院,虽然不至于说一定执法无效,要撤销执法决定。但至少会确认程序违法,也是不好看的。关键是,年底考核起来,是要扣法治建设绩效得分的。
“看来你们县公安局没少被告啊。”林方政笑道。
“多了去了,三天两头成被告。光我们聘请的法律顾问团队,每年的费用都涨到8万咯。现在的人,法律意识都提高了,动不动就是申请行政复议,复议决定不服,还要告到法院去。这行政案件诉讼费本来就低,五十块钱就能告我们一次。案子越来越多,所以法律顾问也涨价咯。”季弘厚倒没有什么拘谨的,侃侃而谈。
“嗯,现在确实执法风险很大,说不定哪天就坐到被告席去了。”林方政说,“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老百姓愿意去法院告,就是一种进步。法槌一敲,案结事了,公平公正。这比以前动不动就去上访,没完没了闹个十几年要强得多啊。而且,政府权力越规范,人民群众就越不受干扰和欺压,对整个社会的和谐也是有好处的。”
季弘厚当然知道这番道理,他点了点头:“嗯,对我们也是一件好事,办案更规范了,冤假错案的概率就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