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穿着厚厚袍子的云昭背后几乎是瞬间滚出了冷汗。
这可万万要不得。
想通了前后关窍,低眉垂眼的他,白皙的额角顷刻渗出了冷汗。
强忍住上手擦拭的欲望,云昭心里完了完了的刷屏。
本来还想再逗弄皇弟几句的焱帝,一看自家弟弟面色苍白,止不住地冒汗。
调侃逗弄之心立马抛之脑外,抬手招来身后的背景板黄山。
想要招太医前来诊治,云昭一手拦下。
焱帝没法子,面对倔强的弟弟,心中生出养孩子的莫名之感。
他关心几句,便殷声嘱咐面色不好的云昭回宫休息。
担忧地望着人走出内殿的背影,愉悦松快的氛围,那道身影送出眼帘,仅片刻功夫,殿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一旁躬身静候的黄山,对于突变的气氛视若寻常,他面色不变地站在焱帝身后。
手指敲击桌面,发出“咚咚咚”,有节奏感,不急不慢的响动。
黄山知道,这是主子思考时惯有的习惯。
敲了片刻,病弱的男人停住,头也不回对着身后的黄山吩咐。
“吩咐下去,辅佐小皇子的少傅休沐几日,等小殿下休息好,再过去。”
欢欢喜喜躬身应答的黄山一点不意外,作揖行礼之后,躬身后退。
快退出了内室门槛,门内端坐的掌权者突然唤住了他。
“慢着……”
坐在榻上,身体斜倚着一旁的小几,男人抑制不住轻咳了几声。
“咳咳咳……”
一会儿,止住了咳嗽,室内吩咐的人,盯着榻边墙上的朱色窗牖,躬身立在门槛边的黄山垂眉敛目静待不语。
“宣平西大将军严奕君,不日启程进京,前来觐见。”
“陛下!”
这时候的黄山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平西大将军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介平民,穷苦彪悍的并州,狄戎混杂。
当地人与关外游牧民族混居,那里出来的官员一向为世家豪族所轻视。
钟鼎鸣食世家,最是自恃身份,并州的野蛮子,世家贵族历来轻视,视他们为野蛮的野兽,不通人情。
可就这样一个人,一介草莽出身,硬是在旁人的轻视下,顶着傲骨脊梁,从边关蛮子一路拼杀。
靠出众的军功封为平西大将军, 远在西北并州,震慑边关游牧民族。
黄山的失态,焱帝没有看在眼里。
他太急迫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只不过是强撑着,眼看时日不多,他要开始铺路了。
冬日的夜晚来得早,来不及准备,夜幕已然降临。
幽暗的寝室被点点烛光晕染,屏退室内众人,包括露珠儿。
外面除了两个守夜的内侍,内室一片幽然。
豆大点的油灯,桌案上投下一片昏黄的暗影。
它一边,一人手肘抵着桌案,握拢的拳头顶在脸侧。
一手撑着翻了一半的书页,双眼看似盯着上面的文字,实则眼光空虚无神,看又没看。
“唉!”
搁下手边的书,无神的眼,聚拢了神气。
年纪轻轻的小殿下,十六岁的年纪,莫名添了不少心思。
他唉声叹气,低下头,整张脸埋进了胳膊肘。
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埋头的鸵鸟,逃避现实,虽然没用,可是该逃还是要逃。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又一声长长的唉声。
胸腔震动,跑到喉咙眼,从嘴里发出来,腔调七拐八拐的咏唱。
“唉~”
埋头做乌龟,乌龟抬起头,苦着皱巴巴的小脸,云昭。
“我跟皇兄坦白从宽,他应该不会杀我吧。”
自言自语,过后又一声唉,不期然,唉声叹气的小皇子想起了他那位冷宫逝去的薄命娘亲。
这要怎么说呢,也不能怨他娘吧。
毕竟促使他娘做出欺君大罪的举动,源自于她的一腔母爱。
也怪那时候不好。
这要从他还没出生说起。
那年也巧,时值寒冬腊月,天可能比这一年的冬日还冷。
北方游牧民族大举入侵,他们倒也不是为了颠覆王朝,是为了温饱不饿死。
晋朝百姓手中抢夺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马匹,肉类,茶叶,丝绸,瓷器等。
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到了冬日,缺衣少粮,他们习惯性的大举南下入侵。
十几年前,先帝在位时,他算不上一位好皇帝,甚至算不上一位称职的皇帝。
偌大王朝,奢靡腐朽的生活,已经将他所剩无几的斗志消磨殆尽。
于是,当得知戎族大举入侵,这位皇帝想的不是派兵迎战,而是……
和亲。
当时适龄的公主有三位,问题是谁想远离家乡,嫁到千里之外的游牧民族。
而且听说戎族茹毛饮血,生长在深宫里的金枝玉叶,平日里锦绣华服堆砌,珍羞美味入口。
都不是傻子,过惯了奢华的生活,谁愿意远赴边关和亲。
当时戎族的大王派遣使者前来,十分嚣张,指明非皇帝亲女不要,否则就是不尊重他们大王。
一句话熄了先帝别的念头。
最终,二公主出嫁和亲,这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为什么呢,因为二公主的母亲只是小小的美人。
美人是正七品,而当年冷宫怀孕的他母亲只是个从九品更衣。
也许是福灵心至,也许是鬼迷心窍,这位独自在冷宫,拼命生下孩子的母亲。
她的头发被脸上,身上疼痛挣扎流出的汗水沾湿。
她的面色苍白,甚至嘴里刚刚还塞着揉成一团的布。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抱着怀里裹着粗布麻衣的婴儿。
小小的一团,除了刚出生时,微弱地嚎了几声。
她乖乖地躺在她的怀里,是个小公主。
可是怎么办,晋朝的公主不值钱。
历朝历代拿来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她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她们只能任凭上位者左右,发挥她们最大的价值。
而这些造就她们苦难人生的人,可能是她们的亲兄弟,也可能是她们的父亲。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
她的身份卑贱,小小的洗脚婢,顶天了也不过是小小的更衣。
可母亲的身份代表的却是伟大,奉献,慈悲。
她爱她的孩子,所以她不顾生命危险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