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帝在未见过云昭之前,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弟有过诸多猜测。
他们云家人,天生的骁勇善斗,每一个成功的胜利者,背后必然沾染无数亲兄弟的鲜血。
这是争夺皇位的必然结果,也是每个成功者必经的血腥之路。
赢者夺得天下,输者一无所有,包括输掉生命。
这很正常,他们云家人是勇猛的狮子,善斗的猛虎,无一例外。
现在吗?
年纪轻轻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焱帝。
难受地蹙眉,拢起的拳头抵在唇,想要抑住自喉间不间隔的难忍痒意发出的咳嗽。
闷闷的哼声自喉间溢出,手握拳搁在泛白的唇上。
他半阖的眸子在接触到起身立在堂下不远处的云昭,那张色若春花,唇若丹朱的绝美容颜。
那人拥有一双一眼便能轻易望到底的干净眼眸。
水汪汪的眼珠,收拢了全天下的灵气,装满了阳光的明媚,汩汩清泉的清澈溪流。
开阔明媚,春意盎然,除了温柔,还是温柔。
让人一览无余的干净下,没有恶心的欲望,没有向上爬的野心。
所有他在其他臣子身上,包括他自己身上一览无余的野望,他全都没有。
敛下眉头,又咳了咳的焱帝,面上若有所思,心里有些超出预想的惊奇。
满是凶禽猛兽的家族,诞生了一只皮毛顺滑雪白的小猫。
它有一双灵气非凡的大眼,清澈透底的眼里映着星辰,亮闪闪的。
它的爪子肉乎乎的,还未来得及生出伤人的爪牙。
就算是后生出了爪牙,生的俊丽非凡的猫儿,小小的爪子,真有能力和满朝的禽兽斗个来回吗?
它是那么小,那么漂亮,漂亮的少见,反而越显珍贵。
望着看他,对他眨眨眼,又眨眨眼,清澈的眼里溢满了懵懂茫然的皇子,似乎对他的回视凝望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害怕,而是久不见人的拘谨。
使他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头次见陌生人的小动物,恐怕就是这样。
独断专行的焱帝第一次对自己的决策产生了犹疑。
病弱不休的帝王,意图立在冷宫找到的皇子为皇太弟,继承皇位的消息从皇宫传出,世家耳中不胫而走。
“丞相,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书房,下首的官员躬身行礼后,起身忙不迭向自己的上官询问。
“据我所知,小皇子被接出冷宫之前,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笔墨纸砚,更不用说帝王权术,普通文人的四书五经都没接触过,如何能治理天下,荣登皇位……”
上首入座长案边的年轻男子,头戴玉冠,面如冠玉,周身散发文人特有的笔墨书香之气。
他屈指敲击着桌案,如玉的容颜若有所思,似是出神。
相比情绪激动的下属,坐在上首的男人,明显淡然许多。
沈倾怀,表字孟州,祖籍金陵沈家,世家大族嫡长子。
18岁三元及第,新科状元郎,着红袍,帽插宫花,打马御街前,当年可谓是风光无限。
多少世家大族,自恃身份高贵的女郎,对这位出生百年世族沈家的新科状元郎。
为他清俊的面容所倾倒,芳心暗许,想要与其缔结良缘,连结两家之好,谱写一世姻缘。
可惜当年这位俊美非凡少年郎,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金枝玉叶抛下的橄榄枝他都不接,只一心报国为民,想要在朝堂一展抱负。
不知辜负了多少闺阁女郎,又有多少女郎背地里暗自垂泪。
听说那泪水,一滴不差地流进了城外的护城河里。
而这位英俊的新科状元郎,被一纸圣旨下放到地方历练。
回来之后官途一路平步青云,直至接近而立之年,竟然直接坐上了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位极人臣。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说的便是这位从少年走到青年的高官丞相。
“陛下所言所行自有深意,我等外臣切切不可妄自议论,妄窥圣意才好。”
短短一句话,堵的满肚子话喋喋不休的下臣,闭上了嘴。
有话说不出,堵的人脸青脖子粗地出了门。
这边,离了人,落了清静的书房。
男人扶着案边缓缓起身,他动作行云流水,张弛有度,背着手缓缓走出案边。
对于上位三年的焱帝,他的性子,沈倾怀不说了然于心,却也略知一二。
焱帝性子霸道,应该说所有登至高位的帝王皆都独断专行,唯我独尊。
宗室那边心也太急,当今还未……就慌忙给他找儿子,等着人死了,继承大统。
也不问问在位的当今,独断朝纲的皇帝陛下愿不愿意,或者说他乐不乐意。
这又要提到一点,老云家从打了天下的圣祖皇帝传到至今国祚绵延300余年。
大大小小历经近十位帝王,可没有一个是心眼的大的。
无一例外,都一脉相承的记仇,记仇的小本本在心里记得老厚。
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亲王,某某宗室盼朕早死,好让他儿子继位。
一脉相承,杀兄弑弟毫不留情的帝王,对血缘远地拐着弯的宗室能有多宽容。
更何况那些人还惦记着他屁股下的椅子。
记仇的焱帝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士可忍,孰不可忍。
手里磨得锃亮的大刀,磨刀霍霍地举向了宗室。
没看菜场监斩台下面的汩汩鲜红还被白雪覆盖,血腥气浓郁不散吗?
推开沉色的窗牖,冷风夹着寒凉破窗而入。
男人负手而立,凝视着窗外一株迎霜傲立的白梅,寒风下的眼微眯,吹的鬓角丝丝缕缕乌发凌乱。
焱帝的行动,与他猜测的结果相合。
病弱的猛虎,只会比平常更加的凶狠。
稍有不慎,便会被惹怒的猛虎,张开的利牙撕得片甲不留。
只是不知,宫中传闻的那位皇太弟是否如陛下所料,能否担当得起一国重任。
或者说,在失去病弱猛虎庇佑的那一瞬,能否躲得过朝堂上的明刀暗枪,权力倾轧。
坐得稳这摇曳晃动的至尊之位,平得了人心浮动下越加不稳的皇权。
还有皇权之外,虎视眈眈等待进攻侵略的外族。
这个皇位可不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