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夜晚伴随着海日缓缓回巢而慢慢降临,而地处阴寒的折陵宫,早已被黑暗的阴霾吞噬。宫人们已经静悄悄的休息下,只有少君倾岚独自坐在冰魄池水旁边,信手托起那一颗垂头丧气的莲子,面无表情,眼神如同寒冰,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霍仙人提着一壶冰玉露前来巡视,正撞见倾岚。似乎听到脚步声,倾岚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单手接过霍仙人递来的冰玉露,轻轻的给莲花的花苞点一滴冰玉露。仿佛是注入了生气一般,本来低垂的莲花慢慢伸展了枝叶,在夜魅中绽放着琉璃的光彩。
“这……”霍仙人似乎很诧异,看着倾岚。倾岚也是微一挑眉,唇角不觉勾起一丝浅笑。“看来,这朵莲花与殿下有缘。”倾岚看着着明显矮小的莲花渐渐有了生机,心里不觉一抹奇异的感觉如流星般飞速划过。
不出几日,冰魄池水中的两朵目莲子悄然开放,霍仙人即刻通知龙树上神。龙树上神将两颗莲心一摘除,这两朵目莲花便即刻萎顿于地。倾岚在折陵宫里窗前望着冰魄池水中那突然孤独的莲花,突然感同身受,竟不知不觉望了许久。
龙树上神将这两颗莲心用炼药壶炼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期间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只留一只白羽凤凰在门前看护。
这只白羽凤凰乃是万年不遇,生来孤傲非常,从不正眼瞧人。因为是从龙树的真身上诞育的,所以自出生起便跟在龙树上神身边。虽然天赋异禀,冠以凤凰之王的名号,可它本身极度的懒惰,因此修炼了上万年才学会人话,其余法术一概高兴时便学,不高兴时拍拍翅膀就走,为了方便,连人形也不化。
经历了炼药壶的淬炼,这两颗目莲药丸终于在长昊的期待中成功出壶。长昊亲自护送这一颗目莲药丸到栖阳宫给扶曦服下,另一颗便让倾岚送到冥宫中,给冥皇郁垒服下。
扶曦服了药丸,脸上顿时出现红润,体内真气也慢慢活跃起来。长昊为扶曦调整了一下真气,看着扶曦终于恢复健康,脸上总算出现了笑颜。
“扶曦吾儿,感觉如何?”
扶曦点点头,微笑着说道:“父君,我服了药,感觉大好了,您不必挂心。”
龙树上神在旁说道:“真气游走,对身体有益,过几天可以周围散散步,运行真气。”
长昊回头看了龙树上神一眼,回头望着扶曦,轻声问道:“过两日,你觉得身体好的差不多,便和朕一起巡视各地吧。”
“遵命,父君。”扶曦的微笑又如从前那般,温暖舒适,感染着周围的一切。
另一边,倾岚也已将目莲药丸送到冥宫中,前来迎接的是地府判官沈秋凤和关大计。因为此前倾岚曾在地府避过难,倒是熟悉。只是倾岚为人阴冷,从来不爱多言语,关大计纵然是个粗人,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有心思玲珑的沈秋凤步步引导着前往冥宫。
冥宫正殿门前站着一个银眸银发的女子,花容月貌,顾盼生姿,如碎银子般闪闪发亮的眸中递出盈盈浅笑。“倾岚,你来啦。”
倾岚上前,略一行礼。“姑姑好。”
女子亲热的拉过倾岚的手,边走边说着话。“倾岚啊,你在天界过得怎么样啊,你父君和哥哥还好吗?”倾岚只点头,甚少说话。
沈秋凤和关大计不便入内,便和倾岚所带的侍卫白静堂、黑凛岳在外闲聊。白静堂为人同样少言寡语,只静静站在门前等着倾岚出来。黑凛岳却是个活泼的人,与沈秋凤和关大计很是聊得来。这两人本是冥族公主瑾月的侍从,跟着瑾月嫁到天界,后来瑾月难产而死,临终交代两人照顾少君倾岚,两人忠心不二,一直随侍倾岚到今日。
冥宫内,郁垒服下药丸,顿觉神清气爽,拉着女子的手说道:“祝余,替我多谢你大哥。”祝余只笑笑,轻轻拍了拍郁垒的手,虽然无语,但眸中的脉脉深情早已传递。
倾岚坐在一边,正欲告辞,只觉得脚下有一毛绒绒的东西,缠着自己的腿蹭着。倾岚低头一看,是一只纯黑幼虎,虽然此时身形与小猫无异,但倾岚知道这是万众挑一的镇魂神兽黑虎。
祝余笑了笑,将小黑虎抱了起来,摸摸它的头,黑虎如同小猫一般舒适的叫了几声。祝余抬眼看了看倾岚,竟将黑虎放在倾岚腿上。倾岚一时觉得不适,有些坐立不安,而小黑虎仿佛得了极为舒适的坐垫似的,安逸地趴在倾岚腿上,眯起了眼睡过去了。
倾岚看了看祝余,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祝余笑了笑,说道:“倾岚,这小黑虎平时都不让人抱,今日在你身上倒是睡得安稳,不如你带了去,到天界养着。”
郁垒笑笑,说道:“神兽就是神兽,晓通神性,这是从前你母亲的那只伏虎所生,如今跟了你倒也合适。”
倾岚无法,只得携了出来。黑凛岳很喜欢这只黑虎,时不时的投喂,黑虎也和他熟悉了起来,常常一起玩耍。黑虎也不大,因此折陵宫的仙女侍卫倒也不怕,由着它上翻下跳。偶尔打碎了东西,倾岚也不在意。说来也奇怪,这黑虎在别人面前总是闹腾着,唯独在倾岚跟前,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
仙女侍卫们常常看见,倾岚一个人坐在冰魄池水边,望着莲花,偶尔修理下枝叶,黑虎老老实实的趴在他脚下打盹儿。
扶曦跟随长昊巡视各地,视察四海八方,尤其是西方大地上的东皇钟。东皇钟顶插着一把封印神力的黑金宝剑,这是由长昊、郁垒和龙树三人合力插下的劈天剑。东皇钟一直蠢蠢欲动,始终不得安宁,是因为它所镇压着的地圣女鸿的神力并不安分。
从第一次神魔大战中消失的地后女芙,一直千方百计想要拔出劈天剑,打碎东皇钟,释放神力。但东皇钟一直由长昊的弟弟,大地山神玄巍严加看守,所以女芙长久未得手。
倾岚在天界跟从龙树学习法术,他本身天资聪颖,又兼备天族和冥族的力量,因此学习法术极为得心应手,常常触类旁通。
一日,龙树上神新炼了一瓶冰玉露,交给倾岚让他带回去浇目莲。这棵被剩下的目莲如今也长了起来,只是仍旧瘦小,霍仙人十分尽心尽力,但就是不见长。龙树上神也觉得奇怪,照理说,这棵目莲是神力所化,又有神骨神血,理应快速成长。如今,只盼望用冰玉露催发一下,灌输一些养分,也许能好。
倾岚走出龙树所在的青云宫,不料迎面和白羽凤凰相撞。白静堂连忙扶起倾岚,两人纳闷,这白羽凤凰何事如此慌张。再细细一瞧,只见那只淘气的黑虎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黑凛岳。
白羽凤凰见了倾岚,仿佛得到救星,急急喊道:“少君殿下,快救救我。”
倾岚也没作什么反应,那只黑虎奔到脚下,也不捉鸟了,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撒娇。倾岚示意白静堂捡起刚才跌落的冰玉露瓶,带人回宫了。
白羽凤凰见黑虎走了,这才悠闲自在的落地,爪子一勾,将龙树上神所要的七情六欲水带了进去。龙树上神将七情六欲水喂给被试验的两只小鸟,观察了一会儿。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不妥,龙树上神低头闻了闻,顿时一愣,这不是自己刚炼制的冰玉露吗?
白羽凤凰便将刚才所发生的事,跟龙树上神说了。只见龙树上神的脸顿时一变,急匆匆的走了出去。等赶到折陵宫时,眼见倾岚正站在冰魄池水旁,手里拿着一个小玉瓶,便一边走一边问道:“殿下,快停手,适才拿错了瓶子,你拿的不是冰玉露,而是七情六欲水……”
龙树上神走到跟前,顿时大骇,与倾岚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倾岚倒没那么大的反应,伸手将小玉瓶递给霍仙人,说道:“什么七情六欲水,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倒不信。”
龙树上神交代霍仙人仔细看管,有什么异动立刻通知自己。霍仙人看着这棵已经长出嫩嫩莲叶,甚是可爱的目莲,隐约觉得有些紧张。
倾岚倒是不甚在意,回到宫内修习书典,偶然往窗外望一眼,看目莲似乎舒展筋骨一般,又生长了一些,嘴角泻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忽又转念一想:“若它果真有了七情六欲,便与我作伴也好。”
日月穿行,星辰升落,春秋代谢,不知不觉又过去了许多日子。谁人都不知道,这颗目莲子竟萌生了感知天地的能力,虽被莲花的形态束缚,但却渐渐生出思想意识。甚至能透过莲花的花眼,察觉万事万物。
这一日,扶曦到清灵宫拜祭完天后鸾皇,便沿路往折陵宫去看望倾岚。扶曦和倾岚虽为兄弟,但却并非一母。倾岚母亲过世之后,一直是由姑姑祝余抚养。祝余嫁去冥宫后,又适逢扶曦病重,倾岚有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不与人交谈半句。
扶曦长倾岚许多岁,在懂事之后,对倾岚多加照顾。倾岚虽年少沉默,倒能与扶曦倾谈几句,兄弟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错,这一点很令长昊欣慰。
两人走到冰魄池水边,忽然看见一位穿白衣的小姑娘,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似乎茫然无措。周围没有一人,独她一个,坐在地上。
正疑惑这小姑娘的来历,倾岚猛地想起了什么,望向冰魄池水水,果不其然,那颗目莲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兄长,目莲……”
就在这时,小姑娘似乎才意识到她背后站了两个人,回眸望去,黑色的眸子纯粹的仿佛能看到星辰回荡。
扶曦微微一笑,灿若海日。
“你叫什么?”扶曦问道。
小姑娘摇头。“我没有名字。”
扶曦仰头想了想,说:“你既是莲花,便叫莲吧。”
“莲,我叫莲,莲花的莲。”
莲花弯弯眉毛,轻快的笑着,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眼神始终追随着扶曦,满是信任和依赖。
倾岚的眉头微微一皱,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一剑抵在莲花的纤细的脖子上,沉声说道:“此乃妖莲,留不得。”
莲花意识到危险,匆忙一个转身,躲在扶曦身后,惊恐的望着倾岚。
扶曦笑笑,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什么妖莲,你快把剑收回去,别吓着这孩子。”
倾岚见扶曦如此说,只沉眸望了莲花一眼,便收起了长剑。
扶曦摸摸莲的头,说道:“别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莲抬头看一眼扶曦,害怕的看向倾岚,见他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委屈的眼泪含在眼圈里直打转,拉着扶曦的衣角不肯松手。
倾岚看了一眼莲花,竟然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忍,但只见她依赖扶曦,便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扶曦笑笑,说道:“我先带她去龙树上神那里,你也去吧。”
“不去了。”倾岚只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扶曦也只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他这又是怎么了。
从扶曦身侧偷偷往外看的莲花,望着那渐渐隐于黑暗的身影,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熟悉……
海日升腾,又迎来新的一日。栖阳宫的花园里,木兰花开的正好。花色缤纷,云霓笼罩,微风轻拂,好不舒爽。几个小仙女在抿着嘴偷笑,三两个抱成团,悄悄的移动着步子。她们中间有一个穿白衣的小姑娘,蒙着眼,正侧耳听着,不放过一点声响。
一个名叫雨落的小仙女一边慢慢后退着步子,一边喊道:“莲花,我在这里哦。”仙女们各个都知道莲花的身世,有时便直呼她莲花。
就在这时,轻轻的步伐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雨落和众位小仙女们马上低头肃立,不敢调笑。可莲花却并不知情,弯嘴笑嘻嘻的朝那雨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哈!抓到了!”莲花一把拽下眼罩,唇边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凝固。
她仰头看去,一张精美绝伦的少年面孔就在她的正上方,只是那面孔寒冷若冰,仿佛叫他瞧上一眼,马上就会被冻成冰人。
莲花只呆了呆,便马上松了手,像犯了大错似的低头立在少年旁边。少年也不看她,径直走进殿内。
小仙女们见少年去了,才围住莲花,小声安慰莲花说道:“没事儿莲花,少君殿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莲花有点委屈,每次见到倾岚,她总想靠近他,和他说话,但每次他都没有好脸色。
“哎,你不是想吃木兰花糕嘛,走,姐姐们带你去摘木兰花好不好?”雨落问道
莲花马上小鸡啄米点点头,一手牵一个仙女姐姐的手,蹦蹦跳跳的往花园里去。
扶曦和倾岚正好出门,看见莲花经过,便叫住了她:“莲花过来!”扶曦微笑着招招手,莲花撒丫子往扶曦那儿跑。
“扶曦扶曦!你要出去吗!”莲花抱着扶曦的腰,她矮矮的,伸手都够不到扶曦的头。
扶曦笑了笑,说道:“说过几次了,不可以没大没小。吃过饭就跟着这些雨落去龙树上神那里学法术。”
莲花听了这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缺缺的站在一旁,嘟着嘴。
扶曦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笑笑说道:“这样吧,你今天学好法术回来给我看,我给你带个好玩的东西。”
莲花的眼睛蹭的一下子亮了。“真的?”
扶曦点点头。
“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看着莲花像只小喜鹊似的又蹦蹦跳跳的去了,扶曦笑着直摇头:孩子真好哄。
“兄长,我们走吧。侍卫说在扶明山似乎看见钰坤公子了,我跟你去看看,若真是他,赶紧接回来才是。”倾岚说道,不自觉的瞥了一眼那活蹦乱跳的莲花,眼底似乎有一丝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
“是啊。长水一役,我和凛钰都受了伤,我勉强留了一条命,他却坠入凡间不知所踪,如今竟也过了两三年了。”扶曦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会在扶明山呢?是谁发现的,带来我问问。”
“是叔父的侍卫,正在殿外候着。”
说话间,便有一位穿银色铠甲的侍卫上前,禀奏道:“江天碧参见天君、少君。”
“你在哪里看见钰坤公子,大地山神知情吗?”扶曦问道。
“是扶明山神前来报告,说撞见一人,模样与公子有八分相似。大地山神已经知道,因为驻守东皇钟不便出入,特意叫小人前来报告,希望天君可以前去将钰坤公子带回来。”
“既如此,那你便带路吧。”扶曦和倾岚便和江天碧往外走去。扶曦四处扫了一遍,找不见莲花的踪影,便笑着说道:“我还不知要给她带什么东西,不过哄一哄,她就当真了。”
倾岚眸中的波光一闪,却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