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莲眉头一皱,该不会是那种迷惑人心的法术吧。
如果要一个人听话,蛊是最好的选择。除了下蛊,还可以使用听话符,将听话符与丹雘并主人的血勾兑于水中,饮用进去就能让他人听话。但是,最最高级的手段,不是依靠这些物质,而是靠精神力量。
摄魂术,这个赫莲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法术,难道……
赫莲偷偷跑到李忱休息的地方,扒开一点窗户缝,小心翼翼的往里探头去看。李忱此刻穿着宽大的长袍,散漫的坐在床上,眼神涣散,没有半分神采。
王梦萝让他抬起手,李忱便抬起手,任下人把衣服套上。而晁妃则坐在一边,有些头痛的扶住额头。老嬷嬷嘴里劝道:“娘娘,王爷这个样子不是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自从那年王爷参加狩猎从马上摔下来,他便有些痴痴呆呆,问他也不搭话。郎中说这病只能养,不能医,我一直小心谨慎伺候,谁知道,这半年来竟然突然重了,连人也不认得了。”
赫莲正听的认真,门口一个小丫头突然出现,脆生生的喊道:“姐姐,你趴在这里做什么?”
赫莲一惊,下意识扭头去看,几乎同时,木门传来了响动。
赫莲拔腿便跑,但无奈这冬日的衣服实在太过沉重,不仅在雪地上留下了逃跑的脚印,而且还严重的拖慢了赫莲的速度。
王梦萝的一只脚已经踏了出来,情况紧急,赫莲纵使已经跑出院子,但四下空荡,没有藏人的地方,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闪身站定一人。赫莲回头去瞧,竟然是赵云扬。
赵云扬只用一根手指比出噤声,下一刻,赫莲就仿佛陷进了一个飞速旋转的世界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又恢复了清明。赫莲四下一瞧,自己竟然在一瞬间从后院来到前厅的宴会上了。
这就是瞬间移动的法术吗?!
赵云扬拉着赫莲坐好,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李忱和文宗等人便先后来到宴会上。宴欢之乐,才刚刚开始。
赫莲小心翼翼的观察李忱,上次见他,他的眼神中还有一丝精光,这次,已全然痴傻了。但是光凭这一点,并不能断定是王梦萝搞的鬼。而且就算是王梦萝搞的鬼,在不清楚她的目的和实力之前,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李凑原本正在饮酒,忽然瞄到赫莲,他愣了愣,放下酒壶,悄悄走来,问道:“姑娘,不知是否还记得在下?”
赫莲倒是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看赵云扬:不是说所有人的记忆都消除了吗?
赵云扬看她一眼:他之前就走掉了吧。
赫莲仰头翻一个白眼,才想起来。
李凑似乎没太在意赫莲和赵云扬之间的“互动”,温和的笑笑说道:“实在是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原来姑娘是五哥的人,今日会后,本王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赫莲摆摆手,笑眯眯,大咧咧说甭客气。
等李凑离去,赫莲再度回头,只听赵云扬望着李忱的方向冷冷出声:“摄魂术。”
赫莲瞄了赵云扬一眼,低声问道:“果真?”
“你仔细看,他的瞳仁里没有光,你不信的话,就走到他面前,在他的瞳仁里绝对看不到你的影子。”
对于赵云扬的话,赫莲自然是深信不疑的。“那应该怎么办?”
赵云扬轻哼一声。“雕虫小技。”
没多一会儿工夫,文宗便驾临会场,众人落座,开始饮宴。这次的场面比上次聚会要大的多,王孙公子,肱骨臣子,甚至宦官都仗着自己神策军的身份,来分一杯羹。
大宦官仇士良在宴会开始后才姗姗来迟,这个长得猥琐矮小的老头子,灰蒙蒙的眼珠子里却闪着耗子一般的精光,向文宗拜了一拜,便坐到天子下座,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上。
文宗虽不喜宦官,但因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便向大宦官仇士良敬酒。仇士良自然是志得意满,风光无限。一帮虫鼠小人眼见他得宠,便都纷纷过去巴结。
就在这时,一位将军打扮的人匆匆走了进来,直接跪在文宗面前,报告道:“韩约有事起奏。左金吾衙门后院的石榴树上,昨晚发现有甘露降临,这是祥瑞的征兆,昨晚我已通过守卫宫门的宦官向皇上报告。”
仇士良听了这话,只慢悠悠吐出一句话,好像阴风过境一般,让人听了就肉麻哆嗦。“什么甘露,老夫看就是骗人的,才没有报告给皇上。”
文宗稍一皱眉,与座下的宰相李训对视一眼,李训便起身说道:“天降甘露,乃是国之大喜,皇上应该亲自去观看。”
仇士良哼了一声,十分不屑的说道:“李大人,你见多识广,不如你代皇上和老夫去认一认,如何?”
李训说道:“仇大人,下官地位卑微,恐怕会冲撞了甘露祥瑞,还是应该请皇上亲自走一趟。皇上是慧眼,自然可以一辩真假。”
仇士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文宗似乎兴致高起,便拉着众人往左金吾衙门去瞧甘露,众人兴致勃勃,一路畅谈。只是大概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去,恐再也无命归来!
众人跟随文宗前往左金吾衙门,就快要抵达时,文宗突然叫停。
隔着软轿,文宗小声对李训说了些什么。众人虽不明所以,但都肃立在后,不敢逾矩。
不久,二人说完话,李训便转过身对大家朗声说道:“皇上有旨,因醉酒不适,恐有污甘露圣霖,请左右神策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并漳王、光王四人带几个侍卫入内查验是否属实。旁人一概不许入内,候在昭训门外。”
李凑和李忱也要去?
突然想到之前赵云扬曾经说过,皇帝要杀李凑,难道就是今天?
可为什么李忱也要去?皇帝难道识破了他?
那按照正常的节奏他俩可要去送命了啊!
赫莲顿时急了,赵云扬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光王也去?恐怕不妥吧。”仇士良问道。
文宗淡淡的声音从轿内传出:“若是天降甘霖,说不定可以去除光王身上的污秽,变成正常人指日可待。”
仇士良闻听此言,只好答允,与鱼弘志和李凑一齐向皇帝拜了一拜,便往门里去了。李忱目光呆滞,由着侍卫架走。在路过赵云扬身边时,他脚下一绊,赵云扬单手扶起他,两人对视一秒后,赵云扬平静的移开了目光,李忱被侍卫扶走。其余一干人等,都跟随轿辇往回撤。
文宗的轿子经过昭训门未停,直到东朝堂才停。候在昭训外的众人此时却被不知从哪儿禁卫军冲散。众人酒意尚未醒,或被架,或被拖,不知去往何处。
但赫莲却看得分明,宦官们被赶到昭训门和含耀门中间的长廊里,而李氏王族则被通通被赶上御桥,往丹凤门走,至于其他大臣,则零零散散,无人理会。
不知何时,万丈光芒被隐藏在了厚重的云翳之后,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将整个大明宫都淹没在一片白色之中。
赵云扬和赫莲被禁卫军送到丹凤门外,迎头便见外面候着数排整整齐齐的禁卫军。
这等情形,任是谁也看的分明了。
就在这时,文宗派人传来消息,要颖王到东朝堂见驾。赵云扬便又转头往回走,赫莲则悄悄的溜了出去。
赫莲溜到丹凤门口,只见李训正在召见两位将军打扮的人,便找了根柱子躲了起来。一人面色苍白,直流冷汗,而另一人却干干脆脆,似乎是得了什么命令,转身奔了出去。
“河东军的将士们!”那位将军喊道:“自安史之乱后,宦官当政,上至陛下,下至臣民,都深受其害,今天我们终于有机会为陛下清君侧。我郭行余愿与各位歃血为盟,不杀尽阉狗,誓不为人!”
赫莲此时心里正着急李凑的安全,见此情景,心下一计。
赫莲抬脚想走,猛地注意到身后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以手做刀,狠狠的劈了过去。身后那人的反应也极快,侧身躲过,掀起一阵模糊不清的白色清风,下一刻,赫莲的手刀就被另一只带着护甲的手给握住了。
赫莲定睛一瞧,原来是韩先生和张将军。
这俩人还真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啊。
赫莲翻了个白眼,与此同时,张将军松开了手。
韩先生将赫莲拉了回去,说道:“眼下我们不宜插手,还是静观其变,以免被误伤。那位将军是河东将领郭行余,是皇帝专门召来剿灭仇士良的,待会儿我们就跟着大军后面,便可以轻易找到漳王。”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漳王?”赫莲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韩先生。
难道他不是颖王的人,而是赵云扬的人?
“哎呀,我们不会害你的。”张将军有点急了。
韩先生微微一笑,好似清风拂面,说道:“我们是奉命保护你的呀。”
“冲啊!”突然,吼声震天,英勇的禁卫军破门而入,将还处在醉生梦死状态的宦官们开膛破肚,一时间横尸遍野。有几个捂着肚子奔到昭训门的小宦官,急匆匆扣门求救,但仇士良等人早已进了衙门后院,一点声响也听不到。
此时,仇士良和鱼弘志、李凑正在围着甘露仔细查验,李忱则无所事事,目光呆滞的与韩约站在阶前。
仇士良绕着甘露,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回头问道:“韩将军,这甘露似乎不像是真的,莫不是有人存心作假……”
他那如鹞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韩约,只见韩约脸色十分难看,汗如雨下。仇士良只暗自思忖了一下,便大叫一声不好,随即冲出院门。
然而禁卫军们已经赶到前院,将整个衙门团团围住。
仇士良见郭行余面色不善的走上前来,故作镇定的问道:“将军何为如此啊?”
郭行余废话不多说,扬手便是一刀。仇士良顿时双眼圆睁,随手抓了个人挡在自己身前。郭行余砍了那人,便拔腿去追仇士良。
鱼弘志听外面慌作一团,又见仇士良急急奔来,便知道情况不妙。情急之下,这个娘娘腔竟然一刀横在李凑的脖子上,叫着:“大胆狂徒,连漳王的命都不要了吗!”
李凑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抖如筛糠,不敢轻举妄动半分生怕鱼弘志的刀擦破自己脖子上的一点点皮。
郭行余被他打岔,丢了仇士良,又是气又是怒,拔刀上来就砍。鱼弘志吓破了胆,拽着李凑东躲西藏。郭行余砍他不着,满头是汗,说道:“漳王殿下,对不住了,皇上有令,非要除此奸党。”说罢,便一刀从李凑头顶砍下来。
李凑本来就胆小,这时早就吓得汗泪全出,连央求都忘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猛地冲了出来,横刀挡住了郭行余。郭行余定睛一瞧,是一个禁卫军。
“大胆!你忘了你是为谁而战的吗!”
禁卫军慢慢抬起头,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郭行余哪里认识赫莲,只当她是仇士良一伙儿的,当下急怒,刀下力度又多了几分。
赫莲快要吃不住力,就在这时,张将军赶了过来,一刀破开郭行余的攻击。郭行余见张将军的官服,便当他是仇士良手下的神策军,随即与他打斗了起来。
“你先走!韩先生在外面等你!”
“好,那你自己小心!”赫莲点点头,见缝插针,转身带着李凑便跑。而此时,一直发呆的李忱却猛地起身跟着他二人跑了起来。
赫莲心说,看皇帝这个架势,是想把他介意的人都一网打尽,如果不管李忱,那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唐的历史岂不是要被改变了?
一念及此,赫莲便对抖如筛糠的李凑说道:“你抓紧他的手,一时一刻也不能松开。”
见他没什么反应,两腿还直打颤,赫莲翻了个白眼,推了他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之前在酒楼里见过赫莲的武力值,李凑毫不犹豫,只盼这位女战士能带他脱离险境。
三人便一齐往门外冲,刚出门口,赫莲就突然被一个人猛地扑倒,赫莲回身一瞧,竟然是鱼弘志。这个面若粉桃般的权宦,此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就差尿裤子了,他死死的抱着赫莲的腿,大喊道:“带我走,我给你金银珠宝!”
赫莲使劲儿踹着鱼弘志,谁知他死活不松手。李凑拽着李忱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一看,一些红了眼的小太监扑了过来,想要抓住李氏皇族的人来自保。李凑手无寸铁,边慢慢退后边指着他们说道:“大胆,我可是漳王,你们若再敢上前一步,我……我必定要你们死无全尸!”
眼见李凑危机,赫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一把将鱼弘志的胳膊剁下,鱼弘志疼的顿时满地打滚,赫莲急忙窜出来,拿着刀比划着,喊道:“想死就过来!”小太监们畏惧赫莲手上的那把刀,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上前。赫莲一手举着刀,对准小太监们,另一手拉起李凑便跑。与此同时,小太监们也都跟了上来。
这时候,仍旧是书生打扮的韩先生从门外走了出来,他对赫莲略一点头,在他们跳出大门的一瞬间,关上了大门。那些小太监们拍着大门,惊恐的乱喊乱叫,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赫莲没有立即走开,她看了看镇定自若的韩先生,确定了他是赵云扬的部下。要不然那么重的大门,他是怎么凭借一人之力关上的?
这时候,另一边的侧门被冲开了,郭行余的士兵们冲了出来,那些人也不去追仇士良,竟都追着他们而来。
赫莲郁闷,这些人会不会分敌我啊!
“走!”韩先生快步跑去,赫莲扯着张嘴大口呼吸空气的李凑叔侄俩便跟着他跑。可刚跑出昭训门,李忱便噗通一声摔倒了,连带李凑也摔倒了。李凑摆摆手,艰难的说道:“跑不动了,我腿软了。”
赫莲看他面青唇百,满头是汗,靠在墙上,显然已经撑到极限。
“等一下!”赫莲叫住了韩先生。“我有个办法,暂时避一避。”
韩先生回头,就见赫莲正从死尸身上拔下来禁卫军的衣服,给他们两人换上,装模作样的混进禁卫军中。不过李忱太胖,衣服穿不进去,只把外面铠甲套了一层,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怀疑。
赫莲眼看就要坏事,情急之下,躲在人群里,大喊一声:“仇士良还没抓到!抓到了领大钱!”众将士闻听此言,如梦醒一般,纷纷掉头去抓仇士良了。
赫莲这才松一口气。
仇士良那个老家伙,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这一边,仇士良当时甩掉郭行余,正顾头不顾尾的狂奔时,却被一道黑影拉进一处小巷子,仇士良惊魂未定,待看清眼前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是你?快救我,我的这条命可就在你手上了。”
“你慌什么?放心吧,有我在这里,保管叫他们出不了这金吾卫衙门。你还不赶快走,赶在皇帝回宫之前控制住他。你这条老命,是娘娘给的,你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别让娘娘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