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国公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想必是失心疯犯了,晋公人品贵重,怎可跟个疯子一般见识?朕知道晋公心里不悦,已经替晋公教训过他了。朕私度晋公之意,杀谯国公只是一时气愤,晋公素来以保护先帝子孙为己任,怎会真的杀害先帝子孙呢?如此处理,不知晋公是否满意?”
宇文邕说完这一席话,又恭顺的低了低头。
宇文护虽有心杀宇文俭,可架不住宇文邕这一顶保护先帝子孙为己任的高帽子,只好收起杀意,气哼哼的坐回位子上。
“来人,将谯国公送回府里疗伤。”宇文邕摆摆手,说道:“朕身体有些不舒服,爱卿们自行饮食,朕先回宫休养。”
宇文邕刚走出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对身旁的小太监耳语几声。小太监转身跑到叱奴太后身旁,将赫莲请了出去。
赫莲也不想留在这残存着血腥味的大殿,忙向宇文邕跑去,却不料,裙角太长,赫莲一个没留神滑了脚。
宇文邕一惊,一个箭步跑过来托住赫莲,看到她没事,才略带责怪的一蹙眉,说道:“你这孩子,急什么!”
赫莲尴尬的笑笑,心说当回小孩子也不容易,束手束脚的,倒不灵活了。
宇文邕顺势拉起赫莲的手,向太极殿走去,可赫莲却觉得他的掌心十分寒冷。
宇文护气势汹汹的要杀宇文俭,其实也就是无端的戕害宇文邕的手足,而他居然还坐得住?如此能忍人之所不能忍,难怪日后会成就大业。
宇文邕看赫莲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凝重,便问道:“莲儿怎么了?怎么这样望着舅舅?”
赫莲一愣,眼珠飞速的转了几个圈,说道:“我觉得皇上舅舅您很厉害。”
“哦?”宇文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可是第一个说朕厉害的人。”
赫莲尴尬的笑笑,拍马屁可别拍马腿上才好,哄好了这位主子,任务才能顺利完成。
“您刚才不动声色保护了谯国公。”赫莲小声说道。
宇文邕停住脚步,蹲下来望着赫莲,眼中似有几分玩味。
“可是朕刺了他一剑。”
“您要是不刺他一剑,那个老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他当场就被杀死了,您刺了他一剑,虽然也是重伤,不过倒保住了他的性命。”
“莲儿真是大胆,竟敢称呼晋公为老头,不过以后……”宇文邕温和的眼神逐渐变深,如深渊一般漆黑不见底。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搭在赫莲唇上,轻声说道:“这些话只能跟舅舅一个人说哦。”
赫莲一愣,转头去看,只有几个小太监低着头远远的跟着,难道说,宇文邕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他的自己人吗?
走了一阵儿,宇文邕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再度停下脚步,低下头小声对赫莲说道:“莲儿,舅舅也有个悄悄话要问你。”
“什么?”
赫莲抬头就看见宇文邕略带好笑的眼睛。
“馨儿的牙怎么会好端端的掉呢?是不是你……”
“皇上舅舅……”赫莲顿时愣住,脑门“噌”的一下就冒出了一层汗。赫莲无法,只好把馨儿是怎么来找茬,自己是怎么教训她们的,当然省略了自己把公主手臂挣脱臼的事。
宇文邕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知道,馨儿被姐姐惯坏了,你在窦家肯定是受欺负的。不过朕没想到莲儿这几年在边疆历练的天不怕地不怕了。”
赫莲尴尬的笑了笑。
宇文邕这个舅舅对自己比对他亲侄女还要好,果然是从小养大的情分。
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宇文邕的寝宫。他的寝宫简单朴素,一张龙床,和一大片书柜。书柜上各种各类的书籍都有,不过却半点尘埃也不见。想来一是宫人勤于打扫,二就是宇文邕时常翻看。虽然顶个傀儡皇帝的名号,可宇文邕显然没有因此放纵自己,蛰伏十年,只待东风,便可火烧四野。
“莲儿,过来!”宇文邕从书柜上端下来一个铜壶,色泽古旧,大小适中,镂刻着两只奇形怪状的龙,壶嘴偏小,有一圆盖,看起来倒是很普通,赫莲想不通宇文邕为何说这是宝物。
“这是什么?”赫莲说着伸手摸了摸,却不想,一张绝色美人面如闪电一般突现眼前。赫莲吓了一跳,“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宇文邕平静的眼神中有一丝关切快速闪过。
“没、没事。”赫莲回过神来,很快镇定下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记得了?”宇文邕有几分诧异,不过他倒也没太在意,继续说道:“这是你小时候在宫里的宝库房发现的,当时你拿给朕看,朕还觉得这是个普通的物件。后来,朕偶然在书中看到关于这件宝物的记载,发现这就是上古神器,炼妖壶!”
“炼妖壶?!”赫莲连忙仔细的多看了几眼这“相貌平平”的铜壶,想不到失传已久的炼妖壶竟然是这个样子,更想不到这上古神器,竟然在北周的后宫里出现。
相传,炼妖壶能容纳天地,也能毁灭万物。若是启动炼妖壶,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万物踪灭,即便是神,也会马上魂魄离体,消失于宇宙以外。
可是更令赫莲疑惑不解的是那个一闪而过的绝色美人。虽然肤如凝脂,花容月貌,可凤眼微阖,面色苍白,依稀仿佛睡在一床冰棺之中,毫无生气可言。
她到底是谁呢?
和炼妖壶又有什么关系?
夜已深,宇文护在房中办公,侍卫敲门进来回报,今日宫中传来消息,宇文邕一切正常,和窦莲郡主玩到深夜。
宇文护冷笑一声,好个庸才,尽管吃喝玩乐去吧,大周江山早晚是他的。
北周的清晨还是有些料峭的,与南方温润的凯风相比,这里罡风强劲,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可这里却仍然寒气逼人,皮革丝羽不离身。尤其早晚,更是冷的如冬日一般,只有太阳出来,普照大地,万物显露复苏的迹象。
赫莲又紧了紧皮毛坎肩,昨日半夜和宇文邕兴致勃勃的翻书查阅典籍,希望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看看如何打开这炼妖壶,结果连马毛还没找到半根,赫莲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今日一早起身,自己已经是在太后所居的兴庆宫了。
据说,自己是被宇文邕亲自抱回来的,宇文邕还怕冻着她,特意给包了一层厚毯子。
宇文邕对这个外甥女还挺仔细的。
这样想着,赫莲抬眼便见宇文邕远远的向兴庆宫走来,他从太极殿远道而来,想必路上寒冷,一双手冻的通红。
赫莲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汤婆掏了出来,放到宇文邕的手上。
宇文邕一愣,眼中出现了一抹温和的神色。“莲儿果然大了,懂事了。”
赫莲摆摆手,示意这不是算啥,权当做是报答您昨日山长水远护送我到太后宫中休息。
太后已经梳洗完毕,端坐在堂,宇文邕和赫莲刚坐下,就见一位身着纯青宫装的女子款步而来,假髻高耸,如斜云流溢,步摇微动,高贵晶莹,高鼻浓眼,顾盼生辉。
女子微微一福,礼数周全的向太后和皇上行礼。
“皇后来了,坐吧。”太后微微一笑,着人伺候皇后入席。
赫莲眨巴眨巴眼睛,心说这位阿史那皇后可真好看,可宇文邕却无甚表情,就好像对面坐的是一束插在花瓶里的假花。
紧接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的传进殿内,一位身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花枝招展,芙蓉髻上还别着一朵牡丹,倒也是国色天香。
太后微一蹙眉,隐约有些不快。
那女子微微一福,便挨到宇文邕的旁边,软软的贴到宇文邕身上,撒娇的说道:“皇上昨儿去哪儿了,为何不来臣妾宫中?”
宇文邕笑笑,拿手指轻轻蹭了一下女子精致的面庞,说道:“那朕今夜便到库汗姬的宫中去如何?”
库汗姬满意的弯唇笑了笑,望着皇后有意无意的说道:“臣妾真是羡慕皇后啊,成日清闲,我这做姬妾的日日想着如何伺候皇上,倒忙得很。”
果然,皇后听了这话,目光暗了暗。
太后似有不满,轻咳一声,库汗姬得了便宜,便坐直身子,笑容也逐渐收了回来。
“哟,这不是窦莲郡主?”库汗姬注意到赫莲的存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赫莲觉得有点痒痒,不太舒服。尤其是她手上的那股子妖艳的香味,赫莲闻了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莲儿怎么了?别是伤风了?”叱奴太后问道。
赫莲摇了摇头,揉揉鼻子,没有说话。宇文邕似乎注意到这一点,半个身子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赫莲身前,问道:“不知库汗姬晚上准备了什么迎接朕?”
库汗姬缩回手,盈盈一笑。“自然是皇上喜欢的美酒佳肴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又来一位艳若桃李的女子,虽然大腹便便,怀着身孕,但仍然闭月羞花,楚楚动人。女子刚要欠身行礼,太后忙拦住。
“冯姬怀有身孕,不是说了,这些礼节都免了。”
冯姬微一点头,说道:“谢太后关怀。”
“好了,人都到齐了,快吃早饭吧。时候不早,皇帝还要上朝。”太后起筷,大家也都纷纷起筷吃饭。
北周的饮食文化发展的还是可以的,像现代常见的馒头、粽子、稀饭都能见到,鱼肉果蔬种类也比较多,饭菜倒是挺可口的。
赫莲挺喜欢一味名叫乳饼的食物,味道甘醇,奶香浓郁,又有蜜糖的芳香,配着汤水面吃了两三块便饱的差不多了。餐桌上还出现了现代常见的茄子和萝卜,古法腌制,萝卜爽脆可口,茄子鲜嫩美味。
冯姬有孕在身,喜食酸甜的白梅,太后便令人特意备了一盘放在冯姬眼前。赫莲也伸手拿了一块尝,谁知这白梅酸甜可口,肉质又厚实,入口生津,赫莲也挺喜欢,又拿了一块。宇文邕见她有些够不着,便将白梅放到了赫莲眼前。
吃过早饭,宇文邕去上早朝,太后和一班姬妾在宫里讲讲闲话,便各自散去了。赫莲有心跟着她们几个,观察一下,可却在花园口撞到了这样一幕。
库汗姬跪倒在地,可面色无改,甚至有几分不屑。冯姬手里拿了把小扇子,娇汗淋漓,早晨穿的皮坎肩早已脱了放在宫女手上,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轻纱罗裙。阿史那皇后正色凛然,眉头微锁,似有几分隐忍的不快。
“哎哟,眼看太阳出来就热了。”冯姬弯唇一笑,说道:“皇后娘娘,姐姐也不是有意顶撞您,不如就算了吧。要是把姐姐的冰肌玉骨晒坏了,那还怎么侍候皇上?”
阿史那皇后本来就不悦,听了这话,更是眉头一簇,低头瞅了一眼库汗姬,说道:“库汗姬,今天你出言不逊,本宫就罚你在这里跪一个时辰,时辰到了,你便自行离去。”
阿史那皇后说完,便带着宫女疾步离去,冯姬摇着扇子,颇带好笑的也跟着离去了。只剩库汗姬恨恨的看着二人离去,银牙咬唇几欲出血。
“不过是个和亲的皇后,又什么了不起,竟敢罚我!那个冯姬也不过一时春风得意,也敢嘲笑我,我告诉皇上去,皇上必定为我做主!”
赫莲一直躲在花丛里偷看,不由得感叹这十岁儿童的身高有利有弊,倒是挺适合伪装偷窥的。看起来,三人之中只有皇后不受宠爱,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皇后是诅咒宇文邕的幕后小黑手呢?
捉贼拿赃,看来要好好的调查一下皇后才行。
正在盘算用个什么理由到皇后寝宫四处逛逛的赫莲,一个没注意和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个结结实实。赫莲被弹在地上,头晕眼花,半天才爬起来。
小姑娘的体质就是弱……
“没事吧?”一道清亮的男音从耳畔响起。
赫莲抬头一瞧,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眉若青峰,眼若寒星,轮廓分明,清新爽俊。
哇塞,小帅哥呀!
“啊,没事儿。”赫莲拍了拍衣服的尘土,冲男孩一笑。
“哎呀,这不是窦莲郡主,真是失礼。”男孩身后跟着一位着墨绿色宫装的女子,端庄秀雅,颇有大家风范。“叔德,还不快向窦莲郡主赔罪!”
“是,姨母。”男孩礼数周全的向赫莲行礼。
赫莲摆摆手,示意无妨。
“郡主,我们还要向太后娘娘见礼,就此别过。”说完,女子便带着男孩往兴庆宫走去,赫莲和他们不同路,无意中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那男孩也意味深长的回望了她一眼。
赫莲笑容可掬的冲那男孩摆了摆手,可那男孩却完全不理会,转头就走。
赫莲讪讪的缩回手,好尴尬啊……
皇后的寝宫虽然不远,可却十分冷清,想来这是与皇后不受宠爱有关。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惯了,皇上宠爱库汗姬,冯姬又因为有孕而春风得意,只有皇后,明珠暗投一般被锁在这北周的后宫。
赫莲虽然被困在这十岁孩童的躯体内,但上蹿下跳应该都不成问题。她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扳住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轻轻一跃,跳上墙头。却不料,下一刻,因为用力过猛,没刹住闸,脚下一滑,“嘭”的一声摔了下去,顿时膝盖蹭掉一层皮,还流了点血。
哎哟好疼。
赫莲哭丧着脸拄着腰,一步一拐的拖着瘸腿偷偷的潜入皇后宫里,躲着不时来往的宫女和太监,好几次不小心撞到了头。
赫莲怒,这趟任务真是太有失她回梦门专业外勤的身份了。
“咦,你是……”一个眼尖的小宫女正好看到躲在木桶后边的赫莲。
赫莲仰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把小宫女勾到眼前。“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小宫女老实的摇摇头。
赫莲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不知道就太好了。”
“咦?”小宫女刚疑惑的出了个声,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赫莲捂着手腕疼的差点没叫出来。果然精神意志还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这小姑娘体格有限,砍人手刀自己也手疼。
赫莲瞅着没人,赶紧把小宫女拖到木桶后边,消灭犯罪证据。
终于千辛万苦找到皇后的寝殿,皇后关着门也不知在干什么,赫莲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这会儿没人,赶紧舔了下手指,在纸窗户上轻轻捅破一个窟窿,塞眼进去,搜索了好半天,才发现皇后的身影。
皇后此时正坐在床边,面带愁容,只闷声坐着,好长时间才叹一口气。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赫莲赶紧躲了起来,等办事的宫女太监走了,才又偷偷的走了出来,找到窟窿眼继续偷窥。
这一瞧可不要紧,坐在床边的皇后不知何时拿出了一个布娃娃,上面扎满了银针,虽然看不清布娃娃上的字迹,可这明显就是压胜之术啊。
厌胜之术,需要被害之人的生辰八字,用银针刺其身七七四十九日,祷念所需之事便可在被害之人身上应验。只不过,被害之人的命格有硬有弱,应验的程度也会有不同。如果十分想要应验,则需要使用沾上自己鲜血的银针。
皇后,真的如此怨恨皇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