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越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酒吧有点大,她慌不择路,跑到尽头随手拉开一个房间躲进去。
这里应该是个杂物间,她摸着黑往前走两步,靠着一堆纸箱坐下来。
那一巴掌很重,碰一下脸颊都觉得疼,脖子也疼,不知道有没有勒痕。
江溪越知道她叫高以柔。
人瘦瘦高高的,漂亮又有点跋扈,那天她面对高金水时的撒娇,露出的发自内心的自信又幸福的笑容,是自己前半生都不曾有过的。
看到有些歇斯底里的高以柔,自己真是个罪人,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大概错在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牵着嘴角有点疼。
啪!
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痛了双眼,她眯着眼警觉地站起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充斥着房间,等到适应光线睁开眼时,她几乎呆住。
太像了!
目光移至对方胸前的工作牌。
——817李鱼。
她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不敢认的脸,暗自腹诽。
"怎么?又认不出我了吗?"
陈树青看她一副呆傻的表情,发红的左脸,下巴处的掐痕,以及脖子上的红印,一连串的追问生生吞了下去。
"班……班班长,真是你?"她有点磕巴,实在是难以置信。
除了工牌外,他三七分的背头,显得成熟稳重,班长平时是顺毛,纯良阳光,戴着半框眼镜时,又多了些斯文气质。
"可你的工牌上是李鱼。"她再次望向他的胸前。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他拿出刚才顺的冰袋,轻轻贴在她的面颊。
"那你现在的身份是?"她嘶了一声接着问。
"20岁缺钱用的大学生。"他又撕开一张湿巾,敷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脖子细长,线条很好看,只是现在有条淡粉的痕迹。
"那你真实的身份是李鱼还是陈树青?"
江溪越仰着头,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鼻梁,有些红润的嘴唇,喉咙有点涩,发出的声音干巴巴的。
这个唇形是极好看的,唇线明显,轮廓分明,后来她学了化妆才知道这个唇形有多标志。
陈树青收回手深深望她一眼,嘴角弧度轻轻勾了勾。
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意外的很好听。
"问题可真多。你呢?怎么会在这?"
"他们为什么打你?你欠他们钱了?"
江溪越眸光一点点暗下去,往后没骨头似地靠下去。
想要藏的秘密居然这么快就要兜不住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悲惨故事——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不是那个料。
她始终学不来刘霞菲的本事。三言两语的假故事,就能哄得人说出心底隐晦的秘密,炼化成伤人的武器。
良久,她扬起下巴没所谓地说:"她说我抢男人,是个不要脸的小三。"
什么玩意儿?怎么听起来非常狗血。
陈树青眯起眼睛打量她的表情。
事是不是真的不清楚,自轻自贱的语气倒是真的。
她能抢谁?一副性冷淡的样子,估计别人脱在她面前了,她会说句哟穿这么少,面无表情地走掉。
他想起小姑娘认真地讲自己不是个好人的正经样子。
“这就是你说的不是个好人?”
"她说是,那你是吗?"
江溪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扯着嘴角勉强地笑:"对啊,我不是个好人。再说这重要吗?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他弯腰往前凑凑,下巴处的指甲印有点像课本上的弯月插画,应该缓缓就能消掉。
"哪里来的大家?周诗雨,柳月还是程阳,还是班里谁说了,反正我没说过。"
触及他疑惑又真诚的目光,一股酸涩腾然而起,她死死咬住嘴唇,别开眼睛。
"多听几次,你们就会说了。"
他直起腰,哦了一声,跟着靠在纸箱上,"我还看到他们打你了,也没跟着打啊。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你只要说你不是,我就站你这边。"
没有听错吧,她的耳朵今天应该没有被扇坏,原先升起的丝丝缕缕酸涩扭成大麻花,疯狂攻击泪腺。
"再说就算你是,也不全是你的错吧。一个劈腿女学生的男人,好像要更坏……"
"当然不是……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她越想越委屈,妈的,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呢,到底怎么就是小三了!
被打断的陈树青直愣愣地看着身旁一身倔强,脸上挂着泪水的女生,顿时手足无措,手往裤兜里一摸,并没有摸到纸巾。
怎么又哭了呀?小姑娘就是麻烦呢。
他扯着衣袖去擦拭她的眼泪,嘴里碎碎念着:"好,不是就不是。”
——当他们在放屁就行了。
——没谈恋爱说明你很乖,请继续保持!
——以后慢慢谈就是了。
他离得很近,身上有种芬芳的酒味。
江溪越听着碎碎念,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他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浓烈的好奇驱使她发问。
"陈树青,你为什么在这里上班?"他擦眼泪的手一顿,眼皮一掀,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
"你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吗?周诗雨她们说的。"
他收回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很:"她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所以我在等你说,你说我就信。"她泪眼汪汪地昂起头,脖子上的湿巾已经被拿下来,痕迹淡淡的。
"我来体验生活的不行吗?"
"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一会过来带你出去,别乱跑。"
他甩下一句话又转移了话题,出去换衣服,准备今天下个早班。
江溪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衬衫下半部分扎进裤腰,身姿提拔,肩宽腰窄的,腿也因为穿着西裤,格外修长。
看来,学校那种宽厚的运动校服确实很耽误看腿了。
那个女顾客挑逗的目光浮上心头。他在这里上班,好像会被人调戏。
冒着被调戏的风险也要在这里上班,他是不是很缺钱?
手里的冰袋已经化了不少,她放下来把玩着,不去想那些奇怪的东西。
陈树青再次进来,已经换上了宽松的卫衣和运动裤,她感到有点可惜。
他应该是以很快的速度洗了头,头发很蓬松。
短发洗起来真的很快,她深有体会。
留长发的时候,她吹干都得半小时,而现在洗加吹不出十分钟搞定。
想到头发,她又有点痛苦,尴尬期太长,不然她也不会把帽子焊死在头上了。
陈树青带着她去江边散步,这里的晚风格外凉。
"我是陈树青,也是李榆,榆树的那个榆。别人不知道这事。"
他不想骗她,但这个事又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
他有两个名字这件事除了两家人知道外,还有榕城的两个朋友知道。
泸南二中的人,无人知晓。
当然他在酒吧兼职的事也没人知道,不然也不会特地跑这么远上班了。
真糟糕,一下子就被她知道两个秘密了呢。
想到这,陈树青停下来转身面对她,目光灼灼。
"兼职的事没人知道,除了你,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经晚风一吹,江溪越整个人清醒不少,正在斟酌怎么让班长闭嘴的话术,结果对方先亮了底牌。
他有个名字叫李榆,用假名李鱼在酒吧做服务员,未成年人伪造身份出入酒吧这事说不严重也可以很严重。
他应该会帮自己保守今天的事吧。
不过,这也没得选。
江溪越迎上目光,举着四个手指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包括你叫李榆这件事,一个字我都不会往外说。"
"不过,今天的事你也要答应我,烂在心里谁也别说。"
"行,今天就当没见过。"他坦荡地伸出手,两个人击掌达成共识。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再找你麻烦,别一个人去了,叫上我。"
江风拂面,扬起少年柔顺的头发,他有些小心翼翼,直到看到对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是发自内心的,不表面,不客套,一个真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