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是很聪明,但却没有冯唐的智慧。
因为江林这次去尹攀龙家做客,可也绝非只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的,尹攀龙此举是善意毋庸置疑,但他是否还有其他意思却就不知道了,那么跟他交谈的时候,尺度就也不好把握。
送他人参就是个试探,若他坚持不收,那就说明他请江林吃饭只是单纯的表示一下感激之情,没有其他任何意思,既然交浅,就也不必言深。
但若他破格收下,那就说明他是真想要跟江林结交,有些话就可以含糊表白,透露出一点意思来。
正所谓世事通达皆学问,人情世故即文章!
这里面文章大了这里面。
尹攀龙大概五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面容清邃,颔下一缕长髯过胸,夜风掠过,长髯飘扬,颇有几分神仙的样子。
见到江林,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微微拱手,朗声道,“江总管,屈临寒舍,有失远迎了。”
“哈哈哈,尹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你老人家请客,那可是给足了咱家的面子,又有劳出迎,真是怎么话儿说的呢,可也不敢当!”江林也是拱手为礼。
尹攀龙名震朝野,但却只是一个三品院长,江林掌管内宫,也是个三品的太监,两人算是平级,所以互相见礼也随便些,一个不卑,一个不亢。
肃手请江林入内,落座,唤来一个小厮端上茶来,江林喝了一口,又苦又涩不说,嘴巴里还含了一口茶末子,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能咽下去,卧槽的这是什么茶啊?高碎吗这不是!
“怎么这茶江总管喝不惯?”尹攀龙却吸溜吸溜喝的香甜。
“喝着甚好,苦而回甘,舌底生津。”江林言不由衷的说。
“清茶之用,其利最博,物外高隐,坐语道德,可以清心悦神,初阳薄暝 兴味萧然,可以畅怀舒啸,晴窗塌帖,挥麈闲吟,篝灯夜读,远驱睡魔,青衣知己,密语私谈,亦可以助热情也!”尹攀龙随口道。
“坐雨闭窗,饭余闲步,遣寂除寞,醉筵醒酒,夜雨篷窗,空楼长啸,冰弦戛指,亦可佐欢解渴也!”江林也随口接上。
“哎呀,原来江总管也是读书人?”尹攀龙闻言大喜,“这在下还真不知道呢。”
“尹大人客气了,咱家只是入宫之前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儿,曾听那些老学究们论茶谈道,虽然不解是何意思,但感觉都是好听话儿,就也记在心里,刚才脱口而出,却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倒令尹大人见笑了。”江林笑道。
“哈哈,这是江总管开玩笑的话了,既然江总管是读书人,这堂前却也难待佳客了,江总管,请入书房,在下还要以粗墨请教!”尹攀龙站起身来,请江林入内,直入他的书房。
江林心说尽特么的扯谈,你不就是想要跟我说点私密话,所以才请我进书房的吗?还说什么请教文墨,你老头儿是当世文豪,书法大家,我虽然也会写几个字儿,似乎就也不好指教你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咱家此来,也正要讨尹大人一副墨宝回去,挂在家里墙上,用来附庸风雅……请大人稍等,来呀,咱家带来的一点意思给大人呈上来过目!”
说话之前,还是先将礼物送了。
跟着来的王朝听到招呼,赶忙手捧礼盒飞跑进来,打开请尹攀龙过目。
却见一共是两样礼物,一样是竹篮中盛着四个大水蜜桃,一样是木头匣子装着的两根儿野山参,桃子不小,香味扑鼻,人参不大,药味浓烈。
“哈哈哈,江总管啊,你这又赐仙桃,又赐人参,可不就是想要在下多活几年的意思?这好意可不能不领,多谢多谢!”尹攀龙欣然收下。
两人来到书房,尹攀龙拿起一张宣纸铺在桌上,一边研墨一边道,“却不知江总管想要在下写个什么字儿?”
“无论尹大人赐什么字儿,咱家都也欢喜。”江林道。
“那好。”尹攀龙略一沉吟,手舞龙蛇,一挥而就,却是‘危行言逊’四个字儿,提笔转身看向江林,“江总管,这几个字儿写的如何?”
“骨丰肉润,入妙通灵,努如值槊,勒若横钉,开若凤翼,展若神龙,纤微向背,毫发死生……书之工也尽矣,难怪尹大人独擅时名,真是名下无虚!”江林啧啧赞叹。
“然则江总管必有指教。”尹攀龙笑道。
“只是这几个字儿尹大人你敢写,咱家我可也不敢领,这若是挂在我家里被人瞧见,可也不是顽的!”江林道,“若是 ‘危言危行’倒是好也。”
因为这四个字可是有典故的,《论语·宪问》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
卧槽的你这四个字儿写的也太特么的惊悚了,我跟你并没有那么熟,你就出这么个大题目来考我?
若是斤斤计较起来,就这么四个字儿,都足以定你尹攀龙一个抄家灭门的死罪了!
“哈哈哈,我尹某都不怕,江总管你倒怕了?也罢,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哪,听你的,就是个危言危行吧!”尹攀龙说着将那张字帖撕碎,又重新写了危言危行四个字。
尹攀龙给江林下请柬,是个试探,江林来了,是个态度;江林送人参,是个试探,尹攀龙收了,是个态度;尹攀龙写出这么四个字儿相赠,是个试探;江林没有做出什么大反应来,是个态度……
两人经过这么几番试探,心里对彼此都有了一个粗略的认识。
“江总管,以你所见,国邦为何?”尹攀龙却又忽然问道。
“啊?国邦……就是皇上他老人家的不是?”江林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君王是君王,社稷是社稷,这是不同的,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既百姓也,没有百姓何来社稷?君王,率土之滨,江山之缔造者也,若无君王,也无社稷,以在下的浅见,社稷就是朝堂,此所谓国邦者也。”
也就是邦无道的‘邦’,所以我刚才那四个字儿可也并非是针对皇上,而是针对朝堂……中的某些人。
这个道理不管江林懂不懂,尹攀龙都必须要说的,因为他知道江林回去后,肯定要将他的一言一行全都如实回禀给皇上,而皇上,应该是懂得这个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