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路面,房子,河流,行人都混成了一片,整个世界都模糊了起来。
一行人就顶着泼天大雪随机一家一家的探望着,基本上是一家贫困户一家军烈属这么个次序。
一袋大米,一桶油,一百块钱,别看东西少,起码能解决不少实际问题。
东西是省民政厅和省军区准备的,理论上是按照花名册所有的五保户,双扶户都有份儿,不过他们今天就不可能都去探望了。
“这花名册是你拿着还是放我这?”张铁军笑着问张桃源,张桃源也笑起来:“你拿着吧,完了给我个消息。”
“……你不客气客气?”
爷俩一起笑起来。张铁军随后会安排人拿着这份名单过来走访,每家每户都要去,就想看看这个年终慰问有没有真落实到底。
他今天只是陪着走了一圈儿,没出钱,今天是人家民政局和省军区的主场,他出钱不合适。
后面走访的时候,他会安排再给特别困难的人家一家三百块过年钱。还别嫌少,三百块钱在这个时候能解决好大的问题了。
而且也确实不能算少了,这一下至少就是三五百万甩出去,连个响都听不到。上万户呢。
该说不说,沈阳这边每年往五保,低保,双扶人员身上,花的都是一个巨大数字,也确实做了很多工作。
“停一下。”正说着话奔向下一个随机选择户,张铁军忽然叫停了汽车。
“怎么了?”
“好像有点情况,我去看一下。大爷你别下车。”张铁军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小跑着去了路边上。
这会儿车队是在黄海路。这条路是于洪区的中心大道,不过在九四年头这会儿还有点破落,没有什么高楼,很典型的乡镇大道。
事实上,这比原来已经强了太多了,八零年以后,于洪在工业上也在做着各种努力,各方面的数据都在保持着增长。
“这是哪?”张桃源往那边看了看,张冠军眯着眼睛瞅了瞅:“法院。”
张铁军小跑着跑到法院门口,在大门口左侧路边,大雪里坐着个人,说实话要不是她穿的衣服是红色的,根本就看不到。
走近了才看出来是个女人,瞅着感觉年纪应该不大,她跪坐在雪地里,低着头。
这天气,就照她这个姿势这么坐俩小时,基本上人就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老天。
张铁军走近了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哎,能听见不?”
一动不动。
张铁军舔了舔嘴唇,伸手去把她头上肩上的雪拨拉掉,扶着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是个小姑娘……呃,十七八岁吧,和张铁军差不多大,红肿的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呆愣愣的看着张铁军。
“你怎么了?”
还是一动不动的。
“那啥,不管有什么事,你也不能这么在大雪地里坐着啊,多让家人担心哪?”
这回不是一动不动了,身上还是没动,眼泪动了,唰一下就流出来了。看来这眼睛就是给哭肿了的。
“那什么,丫头,我是当兵的,我挺厉害的,我当官儿。”张铁军观察着她说:“你要是真有事儿我能帮上忙,明白不?”
女孩儿的眼神落到了张铁军脸上。
“我发誓,”张铁军举起右手:“我肯定能帮上你,我真挺厉害的。这样,你先跟我走,行不行?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你和我说说。”
边说张铁军边伸手到她腋下,慢慢的使着劲儿想把她拉起来,还好,她不挣扎,身子也是轻飘飘的,但是不使劲儿。
“相信我,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我解决不了车上还坐着咱们省长,先跟我上车,行不行?”
“交给我吧。”蒋卫红跟了过来,伸手把人接了过去。
这会儿也不是在这说事的时候,车队在这等着呢,慰问工作还没结束。
“让她坐你们车,给她喝点热水,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好好安慰一下。”张铁军把人交给蒋卫红:“能沟通的话问问什么事儿。”
蒋卫红扶着人,用下巴指了指女孩儿坐着的地方:“东西,好像是份文件。”
张铁军扭头看了看,弯腰捡了起来,这会儿也不是看的时候,折一折揣进裤兜。瞅着是一份判决书。
回到车上,车队继续前行。
张桃源问:“什么情况?”
张铁军摇摇头:“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就在雪地里坐着哭呢,问也不吱声,整个人像没魂了似的。
可能是什么案子吧,我让他们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问一问。”他看了看时间:“再有两户也就结束了,等下我问一问。”
他没提捡的那份文件,现在情况都没了解,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
“你眼神儿真尖。”张冠军接了一句。
“还好她穿的是件红衣服,要不然我也看不见,就这么在雪地里坐着不出事才怪,情绪又低,弄不好直接冻死了。那可就是大新闻了。”
张桃源咬肌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有消息了跟我说一声。”
张铁军答应下来。
今天如果不是他眼尖,真让这丫头就这么在法院门口给冻死了,那可就出名了,原因都不用管,老张同志做为省长首当其冲。
所以老张这会儿应该是真生气了。生气的原因也并不只是因为差点出事,而是不管什么事,发生这样的情况都不应该。
但是实际上,下面的工作就是这么个样子,谁管这些?尤其这种大雪天,谁能没事跑到门口来看一圈儿?
反正,不管怎么说,于洪这边估计要吃点瓜烙,老张肯定是要点一点的。尤其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事儿给所有人添堵啊。
今天一行人一共慰问了二十户。原本区里准备的是十户。翻了一倍。
铁西和铁西接壤的于洪这一片儿大概都走了一遍,虽然因为时间关系只走访了这二十户,但区域内的实际情况也算是看了一圈。
张铁军在中间还随机进了几家院子,看了看他们的生活状态。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怎么说呢?就是他刚上初中那会儿家里的样子。
工人和农民的差异在这会儿就是这么大,甚至比这还大,毕竟城郊的农民和真正山村里还不一样。
慰问品只有十份儿,后面十家都是直接给的钱,一家一百五。还有随意进的那几家,都给了一百,张铁军掏的腰包。
走完最后一家出来,张铁军对张桃源说:“大爷,你就直接回去吧,我和冠军去看看这个小姑娘,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好,”张桃源点头答应下来:“给我回个消息。”
老头今天也是累的够呛,天气也不好,很多地方车开不进去只能靠走,这一天可是没少走路。
电视台也完成了任务,一下子所有人走的干干净净,就留下张铁军他们这两台车。
张铁军看着车队走远,吸了吸鼻子,走到蒋卫红他们车外,蒋卫红打开车窗,张铁军往里看了看:“喝水没?怎么个情况?”
“喝了,就是一直不吱声,还哭。喝水还是让我吓唬的。身上没伤,就是在雪地里坐的时间有红点长,裤子湿了两块。”
那到是小事儿,车里暖风呼呼吹着,这么长时间人早就暖过来了。
“你们去前车。”张铁军让车上的安保员下来,自己和张冠军上了车。
“丫头,你多大了?”张铁军随口问了一句,从兜里掏出来那份文件打开,确实是判决书。
快速浏览了一遍,是一起车祸。
说实话,在这个头车祸还算是比较新鲜的事儿,车太少了,发生车祸的概率相当低,一般发生了也都不会太严重。
不过这个小姑娘家里这个就比较重了,她爸爸被车撞了,按判决书上说的,多处骨折,经医院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不过这份判决书就挺有意思的,人都撞多处骨折进医院抢救了,可是车速并不高,又说车主积极救助了伤者,态度良好。
没说具体的伤者信息,都哪伤了有什么后果都一字没提。
判决结果是车主赔偿伤者两千块钱。两千块钱在这个时候来说,不能说是小钱儿,但也绝对是不多。
虽然这会儿的医院收费还没有后来那么离谱吧,但是怎么考虑,这多处骨折还进行了抢救,也不是两千块钱能解决的事儿。
何况怎么也应该有点误工费营养费啥的吧?
也没说这个住院抢救的钱是谁出的。
后面还有一份医院的诊疗报告,上面的信息基本上和判决书吻合,也是模模糊糊的重点一点不提,透着一股子诡异。
不过,上面有医院和伤者的信息。
张铁军拍了拍车座:“走,去人民医院。”
“怎么走?我对这边不熟。”蒋卫红挂上档位问了一句。
“一直走,第二个大路口右拐。”张铁军给他指了下路,继续欣赏这份报告。挺有意思的。
“丫头,暖和过来了吧?”又看了一遍,张铁军抬头看向这个小姑娘:“你这样子不行啊,你说你啥也不说,我想帮你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妹子,”张冠军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说,我俩都能帮你,保证啥事儿都给你摆平它。”
“我,我,借不着钱了。”小姑娘终于说话了,可是说了俩字儿就又开始哭。
“没事没事没事,别哭,”张冠军拿过手包:“哥这有钱,哥借你,你别哭就行,把事儿好好说一遍,行不?”
他从包里拿出来一叠子钱塞到小姑娘手里:“都给你,够不够?不够哥还有,哥就钱多。”
“我,我不要,”小姑娘被这么多钱给吓着了估计,怔了一下,也不哭了:“我,我借。”
“行行行行,借,你说了算,行吧?不哭就行,你咋说咋是。”张冠军又塞了一叠:“够不够?”
“我,我不知道。”小姑娘抓着钱看了看张冠军。
“你来法院干什么?”张铁军看这小姑娘被钱刺激的好像正常了不少,就问了一句。
“要钱。”小姑娘看了看张铁军,眼神在他的肩章上停了一会儿。今天是正式场合,张铁军穿的军装,将官大衣。
“要什么钱?”张铁军马上反应了过来:“要判决的这两千块钱?他没给呀?”
“没,说得等等。……家里没钱了。”
“别别别,别哭啊,现在有钱了,咱们马上到医院把钱交上,需要多少交多少,好吧?管够,你千万别哭了。”
“我,”小姑娘看了看手里抓着的钱:“我怕我还不起。”
“没事没事,慢慢还,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