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虽然京城的白天还是那么的燥热,但是晚上已经有些凉风了,只要不是那种特别密集的住宅区,晚上已经没那么闷。
温度,大概二十度出头的样子。
不定向的风在城里一通乱刮,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往哪个方向吹。
风向不定算是京城的一个特点,也不管几月份,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胡乱的吹着,管它哪是哪的,反正吹就完了。
“明天估计要下雨,弄不好晚上就得下来。”蒋卫红抬头看了看天空
京城的七月底,日落的时间大概在七点半,天黑的话要等到八点钟以后了。
这会儿也就是五点过,正是下班潮,大街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行人和自行车,人挨着人车挤着车,往哪个方向走的都有。
下班啦
汽车就夹在自行车里艰难前行,各种铃声喇叭声不绝于耳。
公交车,小客车,货车轿车,面的,出租车,三蹦子,各种自行车,摩托车,倒骑驴还有行人纠缠在一起却一点也不感觉矛盾。
面的,93年长安街
“你们说,”张铁军看了看蒋卫红:“咱们在这这么慢慢溜达,一会儿刘部长办公室门口排队的那些人看见了,能不能过来给我一下子?”
他今天可是占了刘部长不少时间,也占掉了那些排队的同志的时间,其实心里也是有点挺过意不去的,但是没办法。
“估计不敢,”蒋卫红也笑:“能在那排队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哪能那么鲁莽?估计暗搓搓的瞪几眼骂几句应该会。”
李树生不同意这个说法:“我感觉他们能借引子过来认识认识铁军,一看就是能搭上线的嘛,这个机会他能错过?”
张铁军也感觉会有这个可能,就看对方胆子够不够大了。
蒋卫红看了看前后左右,有点皱眉:“铁军,下次可不能这么随意的出来压马路了,特别是这么个时间,人太多了。”
“那他们,”张铁军用下巴指了指周边热热闹闹嘻嘻哈哈说着话的人群:“他们还不走啦?都是俩腿支个肚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个不符合条例。”
“先让我做个人吧,”张铁军掏烟来给俩人递了一根:“千万别拿我当个啥,我离着与世隔绝还早的很,起码五十年,现在说太早了。”
张铁军帮他俩点上烟,说:“你们说是不是?我才二十一,不让我逛街看电影打台球?撩撩闲吹口哨拉帮结伙泡妹子打群架才是这个年纪应该干的。”
“你可拉倒吧,”蒋卫红抽了抽脸:“我俩的处分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解除呢,你还想泡妹子打群架?你把我俩弄死得了。”
“就那么个意思,别限制我,我心里还是挺有数的,危险的地方我也不去。”
“那以后出来加几个人吧,”李树生说:“起码六个人,全靠我俩真不行,压力太大了。”
张铁军啧了几声,转头看了看四面八方。
多好啊,看看这会儿的行人,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脸上带着笑,走路不紧不慢,到处欢声笑语,透着一股子轻松。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做晚饭的味道,每个人都对生活充满了向往。
等到十年以后,零几年的时候开始,京城就再也看不到体会不到这种闲淡的意境了,京城是最早走向不宜居的城市之一。
京申广深苏嘛,五大最不适宜居住生活的城市,成为了国家的骄傲。水深火热。
从零三年开始,张铁军先后在这五座城市都居住生活过,包括中原郑州,江城武汉,最后他选择了渝城。
只是他没想到,渝城也在慢慢堕落。
到一几年的时候,渝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急躁浮躁的城市,悠闲不再,老百姓拿着最低的收入享受着最高的消费。
“你同不同意呀?”李树生问了一句。
“行,我不给你们出难题。”张铁军往美术馆那边看了看:“哪天去里面参观参观,还有国家博物馆我也没去过呢。”
“我看行。”蒋卫红笑起来:“你天天就盯着这些地方逛才好。”
人少嘛,咱们国家的人对什么艺术文物历史文化的向来都没什么兴趣儿,博物馆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影儿。
张铁军感觉主要还是引导导向的问题,当然,也和生活状态相关,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用在这里也是合适的。
吃都吃不饱,住都住不了,哪有那个闲情逸志去欣赏艺术欣赏文物?
走到十字路口,这是个大路口,这地方人叫一个多呀,四个拐角八个方向根本都看不到地面。
三个人随着人流过了马路,过来路口以后身边的人就肉眼可见的开始减少,开始往马路边的小胡同里分散。
这一片除了机关单位还都是大杂院儿。
“你俩去过大杂院里面看看没?”
“没,”蒋卫红摇摇头:“不去,不想看,我知道是什么样儿。”
“什么样?”李树生问了一句。
“这么说吧,”蒋卫红拍了拍李树生的肩膀:“这些大杂院儿你看过了以后,你就会感觉你老家简直是天堂,住的又舒服又幸福。”
“真的假的?”李树生不信,扭头看张铁军。
“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张铁军点点头。
新民那边的民居讲的就是一个大。
大房子大院子,那一间卧室都有二十五六个平方,京城的杂院儿二十多平方最少得挤七八口人还要分卧室和厨房。
那不是天堂是什么?
从全国来说,两个最高高在上的地方,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却是全国最差的,想象不出来的那种差,可以说恶劣。
然后就是后来居上的深圳了,人不如狗。
广州虽然各种乱各种不好还有令人无法忍受的回南天,但是总体上却比京申深都要好的多。
“我不信,”李树生说:“那他们怎么还住这?”
“废话,你想搬就搬哪?搬哪去?工作不要了还是户口不要了?”
“哦,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树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人们刚刚离开票据和粮本,对户口工作和粮食关系的记忆还相当深刻。
八五后出生的孩子已经大都不知道粮本票证是什么东西了,对户口也没有什么感觉,他们不知道在他们不记事的时候,粮食还是定额的。
事实上,从全国来说,九三年这一年,确切的说九三年五月,才正式的取消了各种票据和粮食本儿,做为第二货币的粮票退出历史舞台。
93年,粮站职工正在销毁最后一批粮票
张妈手里还有不少布票棉花票粮票什么的,那天还在笑,说白瞎了,早知道就该早点都给用了。张铁军叫她好好收着,以后当做纪念。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存在过,那么以后必定会成为一种纪念品,会有无数的人怀念。越普通常见的越是如此。
因为太过于普通,所以没有人会在意,往往留存量也就会特别稀少。这是个挺有意思的现象。
这会儿汽车的噪声很大,公交车还会喷黑烟,那感觉就像随时都要抛锚似的,但就是能坚持,努力的在自行车流里挣扎前行。
马路边和街角上有很多小摊子,大多都是卖冰棍汽水的老太太,也有卖炸糕小吃的,不过比较少,这东西早晨要多一些。
面的像一群蝗虫,黄黄的身子狂躁的声音一辆跟着一辆,满大街上就它着急。
自行车寄存处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的自行车一转头的功夫就被取空了,汇进了密密攘攘有人潮车潮当中。
马路边的自行车寄存处
这会儿寄存自行车还是个挺赚钱的行当,而且还有行业歧视,赛车都有专门的寄存点,而且票价要贵一倍。
赛车存放处
女人在这个年代已经很漂亮了,吊带短裤,五颜六色的长裙短裙,丝袜,背着各种包包,烫着各异的发型,腰上别着BB机。
93年北京街头
是大街上的风景。
也有成双成对的,都是男人背着女人的包包,一只手把女人揽在怀里,一边走路一边低声的说笑着,看着感觉蛮幸福的感觉。
九一年还难得一见男男女女在大街上卿卿我我,到九三年搂搂抱抱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人们接受新观念新事物的能力一向就是这么强大。
九三年这会儿马路边上珠宝黄金商店特别多,有点像后来的药房,有内销的,有外汇店,每一家店门口都总是围着一些年轻人。
这里面有倒卖黄金的,有倒卖外汇券的,也有便衣警察,专抓小偷和倒外汇的。这个时候倒卖外汇和外汇券还是犯法的事儿。
其实他也不管你是不是倒卖,你高价回收就是犯法。
看了看外汇珠宝黄金商店那土的不要不要的牌子还有上个世纪的门脸儿,张铁军扭头看了看李树生和蒋卫红:“你俩手里有没有外汇券?”
蒋卫红往那边看了一眼:“你要买东西?我身上没有。”
李树生也摇了摇头。谁没事儿在身上带那东西呀,又不能当钱花。
外汇券买东西并不便宜,事实上还比内销要贵一些,但是好东西多,进口商品多,很多平时难得一见的东西都能淘得到。
而且这东西还有一个兑换的功能,可以直接换人民币或者美元,这里面是有差价的,黑市相当火。
只要不被便衣抓住没收,那就是铁赚。京城和申城不少胆大的都是靠着这个发了财。
“不是要买东西,”张铁军摇摇头:“家里有这玩艺儿的回去都收收,去中行开个美元账户存上吧。我也是看到这商场了才想起来。”
外汇券会在九五年停止流通,一月一号,错过了就成了废纸。满打满算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从九三年十月开始,京城申城和广州,大量的居民涌入中行开设美元账户,这三座城市是民间外汇券持有量最多的地方。
张铁军家里没有外汇券,用不着,家里这些人买什么东西可以直接用美元或者外汇支票,省去了来回兑换的麻烦。
其实这会儿拿美元去黑市出兑还是挺挣钱的,五块七毛六的汇率,黑市能兑到十块左右,遇到急的十一二也有人要。
据说申城那边更高,但张铁军没亲眼见过。成都也不低。
主要是这三座城市想要出国的人太多了,美元是刚需,美国大使馆门口天天都排着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