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球社还是一屋子人,孙红保的饭店瞅着没什么人气似的,几十年也没有变化的红砖楼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柏油马路上飞尘暴土。
小火车车站的棚子已经拆掉了,露着一截截做立柱的轨道钢,地面上的水泥砖被人拆走了不少,看过去坑坑洼洼的。
山坡上一片焦黄,落叶缤纷,树木被雨水打湿了,黑沉沉的。
张铁军开着车穿过铁路,穿过涵洞,往日熟悉的一切这会儿看上去好像有了一种陌生感,看来人果然是善变的,这才离开几天?
来到细碎车间。
大家都在岗位上,休息室里没几个人,尚中华带着小高守在里面给大伙分东西。
年年不变的五仁月饼,葡萄,梨,还有鸡蛋。今年的葡萄瞅着还不错,是那种大粒的龙眼,这会儿在这边来说还不是很常见。
“尚哥,小高。”张铁军打着招呼进了屋。
“我瞅着大轿子开过来就感觉是你,这是换车啦?”尚中华笑着冲张铁军摆了摆手:“今天怎么有功夫了?这是从哪来?”
这台公爵尚中华没看到他开过。今年尚中华两口子也去地下接了个摊子,雇人卖货,这会儿也算是小有收入,是有钱人家了。
“这家伙,尚哥你现在都这么能说了吗?一见面就是一嘟噜问题。”张铁军掏出烟来递了一根。小高不抽烟。
“看着你高兴呗。铁军现在是真行了,在电视上看着是真基巴帅气。穿的军装是不?两毛一?中文说我还不信呢,看重播才看出来。”
“你现在是当兵啦?”小高问了一句。
“不能,”尚中华说:“他关系不还在咱们这,在咱们班,当兵不抽档案哪?”
“那军装还能随便穿?”小高看向张铁军:“我说的对不?”
“我算借调,就是给个待遇,工作关系还在这。”
“那就是假的呗?”
“那到不是,有证件,待遇那也是给我的呀,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你干脆就过去得了呗,还在这干什么呀?二毛一够牛逼了,你才多大点儿啊。”
“你管人家那么多。”尚中华看了小高一眼:“麻溜的,给铁军分东西。我还正琢磨呢,这样数也太多了,往你爸那送也不好拎。”
“以后发东西让我爸过来取就行,反正他开车,比你们来回拎方便,这就够麻烦的了。”
尚中华笑:“有啥麻烦的,有这样的麻烦就多来点,我不嫌乎。”
小高拿称给张铁军称葡萄:“今年这葡萄好,甜。铁军儿你在那边有工资没?”
“有,”张铁军点点头:“两百多块钱。”
这会儿部队和地方单位的工资还很低,相对于大型企业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张铁军虽然军龄工资是最低档,好赖也是副团级,真就是两百多,两百二十几块钱。
像小柳现在是正式调过去了,正团级职务,工资也就是三百出头,比她在选厂少了一半还多。如果单算工资的话是纯亏。
她在这边一个月七八百稳稳当当。
当然了,也就是这会儿,九三年以后就开始上调了,按政府单位高于企业,部队高于地方的规则标准调整。
签上名字,尚中华帮着张铁军把东西拿出来放进车里。
“你以后就算是不回来了呗?”尚中华拍了拍手,小声问了一句。
“不能,我关系还在这呢,”张铁军说:“限制太多了不合适,不过回细碎的可能确实不大,我现在就是熬时间呗,看看将来去哪。”
“也确实,进厂的时间还是有点短了,干什么都不够用。过年你去俺家我正好去我丈人家了,没赶上,什么时候有空了回来咱们聚聚。”
“行,等我手头事儿忙完了回来。”张铁军点点头:“那你忙吧,我就回了。”
“不去里面看看哪?”
张铁军看了看时间:“就要扫道了,算了。有事儿你就打电话。”
“行,那你慢慢走。”
张铁军上车倒了一下,调个头走了,也没去休息室找谁,感觉没什么意思。他上班的时间少,熟悉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去了也没有什么说的。
他本来就是个比较讨厌无效社交的人,上辈子做生意以后,除了客户和供货商,他基本上很少有其他社交行为。
感觉即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毫无意义。有些人,哪怕几年不见,友情仍在,有些人,哪怕你天天请客喝酒,仍然叫不出一声朋友。
于其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扯皮式的无效社交上,不如把时间用来充实自己,哪怕看本那也是用在自己身上了,怎么也比娱乐别人强。
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能让你浪费,那是在作贱自己。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张妈看到张铁军愣了一下。
“拿了东西就回来呗,我还在那住?”
“怎么说话呢?死孩子。”张妈照着张铁军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再打我就哭你信不?”
“哭吧,从小到大还真没看你哭过几回,哭一把我看看。”
“这个时间都要扫道了,我在那干什么呀?拉着人硬唠呗?再说也没啥说的,我熟悉的就那么几个人,我不去关系也断不了。”
“就是感觉你总也不去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似的,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呢?就留部队行不?”
“我现在要是想留肯定能留下来,但是吧有点犹豫,限制太多了。等以后看看能不能转个文职吧,要是能转就弄个文职,这边反正又黄不了。”
“你自己招摸好,这些我和你爸也不懂,也帮不上你什么。”
“OK,请大人放心,保证整的明明白白的。”
“那你弄饭吧,别等你爸回来了,看看弄点什么。现在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吃什么好了,以前过节的感觉好像没有了。”
“条件好了呗,以前穷的走道看块骨头都想舔一舔,那能比吗?”
张妈笑起来,又打了张铁军两巴掌:“麻个鄙的,这话让你给说的,还看道上骨头都想舔一舔,咱家至于吗?”
“不至于呀?我看同学家吃排骨都想上去抢一口,咱家多长时间才吃顿肉?”
“那到不是天天吃,天天吃那时候谁家也干不起呀,不过啦?再说也买不着,哪有那些票?家家都是定量的。”
“我去买排骨去,”张铁军说:“说馋了,买个整扇炖他一大盆,吃到腻为止。”
“可别扯蛋,再吃伤了可完了,还炖一大盆。弄点牛肉吧,看看有没有,青菜多来点儿。”
张铁军撇了撇嘴:“原来恨不得饭桌上全是肉,现在条件好了又嫌弃人家了要吃菜,就是永远无法满足呗?”
“可拉倒,”张妈摇摇头:“就你爸喜欢全弄肉菜,我可来不了,那一点青菜也没有瞅着都腻。你快点去,现在干点什么这么能磨蹭呢?”
“今天不是吃螃蟹吗?”站在一边的店员接了一句。
“啊,对,螃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点的鱼,”张妈说:“今天就吃海货得了,天天肉天天肉,你想吃排骨就少弄点。”
这边正常说的鱼,就是指海鱼,如果是淡水鱼会说河鱼,平时以吃海鱼为主,大部分人都嫌淡水鱼土腥味儿大。
这就是个习惯问题,就像南方吃河鱼的地区比较多,他们闻到海鱼的味儿就有要吐的感觉,太腥了。
海货的范围就大了,螃蟹,虾,蛤蜊,海红,鱿鱼,没有十几样也有几十样,价格都不贵,而且都是活的,新鲜的。
这边吃海货的方法比较粗暴,要么就清蒸,要么就清煮,什么也不放,弄一大盆蛤蜊坐在火上面煮,一边煮一边吃,也是相当过瘾的。
张铁军去包里拿出钱包,看了看里面有钱:“行,海货,到是省事儿。”
“你说你麻不麻烦?”张妈抽抽着脸看他:“弄个钱包,完了把钱包再放包里,一层一层的掏,这是什么时髦啊?”
“这可不是时髦,这叫时尚,懂不?”张铁军冲老妈挑了挑眉毛,转身就跑,张妈一巴掌轮过来,没打着。
“打死你得了。”
“我跟你说哦妈,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现在会跑,你追不上。”
“死孩崽子。”张妈笑起来:“滚,赶紧麻溜的去买菜去。”
张铁军一步三摇的从店里出来,直接去了派出所后面水产商店,就他家海货最全,为了吃再臭也能忍。其实臭味吧,闻着闻着就闻不着了。
螃蟹有,还挺大的,一个一个张牙舞爪的在那横行霸道,吐着泡泡。
张铁军看了一圈,除了螃蟹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了。这边也不拿这些玩艺儿当正经菜吃。
“车姨,有黄蚬子没?”
“有,屋里了,外面都是活的。你不来点螃蟹呀?”
“要。”张铁军点点头:“我先去买点菜,回来拿,给我弄二斤黄蚬子,螃蟹回来称。”
“八爪鱼要不?都是新鲜的。”
张铁军看了看,她说的其实是乌贼,应该叫十爪鱼,这边也不分这些,都叫八爪鱼。八爪鱼是章鱼。
墨鱼(乌贼),章鱼,鱿鱼是不同的三种东西。
“鱿鱼有不?”
“有,都有,冰柜里。鱿鱼王鱼,青鱼明钛,晶鱼,还有啥?反正都有,来俺家肯定没错。”
“那给我来条人鱼呗?”
“人,人鱼?人鱼是啥?有叫人鱼的吗?哪个人?你那个十二。行啦别扒拉啦,买不了多少都让你给祸祸了。
你扒拉完别人还买不买了?都一样的。十二十二。人鱼是啥玩艺儿?长啥样?”
“就是头发挺长的,匝挺大,腰以下是鱼尾巴,会唱歌的。”
“……滚,滚基巴蛋去,小兔崽子你。”车姨脸嗖的就红了,回头找东西要打张铁军,张铁军笑着跑了。
车姨就是长头发大波浪,大匝贼挺实,总穿条皮裤,三十来岁了瞅着比实际年纪小不少,能说能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