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经历过这个年代,没在国企上过班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很多事情。
从九一年下半年起这边的大集体单位普遍发不出工资,很多家庭真的要吃不上饭了。
过几年以后从沈阳开始全民厂也开始大面积崩溃,一片凄凉悲惨。
那会儿发生了不少事情,偷的抢的要饭的,去歌厅舞厅洗浴中心的,爷们替娘们拉客的,找个人到家里拉帮套的,不过都是在为活着挣扎。
死容易,活着是真的不容易。
一切站在制高点上对前事进行批判的行为其实都是耍流氓,属于站着说话腰不疼,吃饱了撑的。
那些戴着大檐帽或者高坐庙堂振振有词的,不过是享受着这些苦命人遗产的男盗女娼。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钢铁公司很坚挺,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波及的,全民那边还好,大集体这边几乎也崩盘了,七八年以后才缓过气来慢慢恢复。
张铁军直接开着车去了市里。
黄秀芬无力挣扎,一直保持着沉默,静静的看着窗外,两只手有些用力的纠缠着,表达着心里的不安。
这个年代的人基本上都没坐过轿车,是真不会开车门,要不然估计她真能跳下去。
“别那么纠结,光天化日的我还能把你卖了?”张铁军看着黄秀芬的样子就感觉好玩儿:“听不听歌,那里的磁带。”
大卡上面没有CD机,只能放磁带,这一点还真不如皇冠和公爵。
“你要把我弄哪去?”
“你放松点儿,就是去市里,去地下商场逛逛。那里好几千人挤在一起,我想干什么也干不了,放心吧。
再说我要是想干什么还用跑这么远哪?我一只手都比你劲儿大。”
此屁有理。黄秀芬心里略微安稳了一些,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紧张的,从这边去市这一路可都是荒山野岭。
“我家里还有事儿呢,”黄秀芬拢了拢头发。她比较会打扮,一头长发烫着细波浪:“你把我送回去吧?行不?哪天我再陪你去市里。”
“你胆儿也不小啊,慌什么?”张铁军还是比较了解她的,笑起来:“中间我不停车,有尿都憋着,行吧?一直到市里有人的地方。”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我都不认识你。你要想……那啥的话,我也不值呀,我都能当你妈了。小姑娘不有的是?是不?送我回去吧。”
“我叫张铁军,今年十八,七月份选厂技校毕业的,分配在选厂细碎车间四班,我妈在选厂副食头上开了家服装店,我爸在选厂二选车间。”
“我又没问你这些。”
“跟你说一下,以后想报仇也能找对人。”张铁军笑着指了指手套箱:“按那个钮就打开了,里面有磁带,看看想听什么歌。”
黄秀芬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对车也是真的有兴趣儿,伸手试了试打了手套箱:“妈呀,这么多钱,你也不怕丢了。”
张铁军往手套箱里看了看,他是真不记得手套箱里还有钱了:“我都忘了,昨天还去银行取的钱。你先看磁带,一会儿咱俩把这些钱都花了。”
“给我花呀?”黄秀芬看了张铁军一眼。
“嗯,都给你,想买东西买东西,没什么买的就拿回去。行吧?”
“我可不要,你是我谁呀我拿你钱?再说你才这么大点儿。有对象了没?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这个还真不用,我三十岁以前不打算结婚,现在处对象是耽误人家。”
“妈呀,那不得还得十二年?为什么呀?有什么讲究吗?”
“十二年很长吗?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结婚太早了没啥意思,我也没那个闲心。暂时。”
“那你……”黄秀芬往张铁军的某部位瞄了一眼:“不难受啊?有伴儿?”
“啊?”张铁军没注意黄秀芬的眼神儿,这边全是弯:“什么难受?”他扭头看了黄秀芬一眼然后就反应过来了:“哦,不会,不是还有你们嘛。”
“呸,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都这么老了你下得了手啊?小姑娘遍地都是,你条件又这么好。”
不像几十年后四十岁了还在装嫩,九零年这会儿上了三十就会感觉老了。这是整个社会的意识。
“这是录音机,”张铁军把收录机打开:“把磁带平着,磁带口朝着我这面推进去就能听了,要稍用点力。”
“都有谁的歌?”聊了一会儿,黄秀芬也没那么紧张了,低头把钱拨拉到一边去翻磁带。这个年头尤其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听歌的,这也是唯二的娱乐了。
另一个是电视。
黄秀芬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听歌的人,她唱歌也挺好听的。
她家里没有录音机,这会儿录音机还是有点贵的,但招待所有。她平时干活的时候就喜欢把录音机放在窗台上放着,一边干活一边跟着唱。
招待所的工作比宿舍这边事情多,每天都需要晾晒被褥洗洗涮涮什么的,天天都要收拾卫生。不过露天矿的招待所不大,就半层楼十几个房间,还好吧。
这种招待所是不对外营业的,就是用来招待公务人员,像各个企业的驻厂代表这样的,都是国内的,国外的企业住在宾馆那边。
事实上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人入住,但是住进来的都是长期的,一住就是一年那种。九六年以后这种驻厂代表慢慢就都取消了。市场化了嘛。
驻厂代表都比较‘有钱’,出手大方。他们是有经费的,需要和这边单位搞好关系,这也是他们的正常工作。
事实上他也不过就是几百块工资,也一样要养家糊口。
但是经费在他们手里,这个想怎么花具体怎么花这上面就很机动了,吃吃喝喝找女人当然都要算在里面。
其实也没多少,主要还是年代问题,在九零年这会儿几千上万块就已经是巨款了。
九零年国内最火的是港台歌星,刘福荣,周四牛,谭校长,林子祥,陈百强,何加男,甄淑诗,齐秦,姜育恒,
……郑智化,费玉清,蔡琴,王杰,林忆莲,小虎队,草猛,伍佰,黄家驹……太多了,都听不过来。
在这个靠实力和素颜的时代,金曲明星数不胜数,是这个时代最快乐的记忆,可以说前无古者后无来时。
当歌声在封闭的车内响起,黄秀芬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打着拍子跟着唱了起来。
嗯,好听,美人如画,歌声若泉,赏心悦目更胜轻风拂面,连车外枯黄衰败的山坡看上去都有点诗情画意感觉了。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大卡停到了宾馆的北侧路边。
“这是哪儿?”黄秀芬看到了宾馆的招牌,脸上就红了,明知故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我不认字儿。”张铁军笑着开了句玩笑踩下脚刹:“下车吧姐姐,我要对你动手了。”
“要死了你,来这干什么?”黄秀芬瞪了张铁军一眼,张铁军俯过来帮她打开车门,去她脸上闻了闻,香香的:“下车。”
“我不去。”
“你真复杂,不上楼。”
“那到这干什么?”
“我的工地,我看一眼,然后去地下。”张铁军指了指一楼敞开的大门。
“骗我死全家。”
“行,骗你死全家。我骗你干什么呀?我想干什么你还能反抗得了是怎么的?”
“我和你拼命,死也得咬你一块肉下来。”
“我靠,能不能别说的这么血腥?好好的都让你整郁闷了。下不下?打你屁股信不?是不是看我态度好了?”
“麻了个鄙的死孩崽子。”黄秀芬慢腾腾的往下挪:“不上楼哈,你说的,大老爷们说话得算数。”
“鞋套摘了。我特么又不是老爷们。”张铁军看了看一脸羞红的黄秀芬。
这反应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这个年代哪有什么开房的概念?旅馆招待所宾馆还都是男女分开大家拼床呢。
男女要想住到一起得拿着户口本和结婚证的,要不然你前脚上楼后面服务台就得给派出所打电话。
“你和人住过宾馆哪?”
“呸,你才住过呢,我特么自己就是看招待所的,啥没见过?”
哦对,她就是负责管理招待所的……我靠,矿山招待所整的这么花花吗?也是,那边的管理肯定不会像外面这么严格就是了。
都是长住的,天天打交道都熟了,人家一住一年,领个小娘们什么的回来肯定也不可能过去问。就矿山招待所那条件,那隔音……
楼里走廊已经封上了,连大白都刮好了。这年头也没什么装修,刮平整涂料一刷就行。
东头的大门还是需要保留,楼梯也不能拆,就是在楼梯下砌了一道墙:“这个拆不得,小张你是不是没细看图纸?”
“不能拆吗?”张铁军抓了抓头皮:“确实没细看。不是一楼都是咱们的吗?”
“楼梯不能算,你得给人家留个通道啊,图纸上也就到楼梯这一块,这边还有两米宽。”
“那现在怎么安排的?”
“这个会议室你说留着嘛,”负责人给张铁军介绍了一下:“老连说的,进门右手边这几间做办公室,左手这边给你们改成房间。
完了会议室两边这一溜都是库房,对不对劲儿?现在说还来得及,这正给库房做地衬呢。”
这边要放的都是服装鞋帽,地上要铺一层木板防潮通风。
“房间收拾好了没?”
“那个好了,那还不快?房间也不用动,扫扫灰收拾一下就行了。你看看吧。这房间可够大的。”
右手边有七个房间,左手边有十二个房间,对面除掉会议室还有十五个房间。
张铁军拉着黄秀芬进去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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