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十九号,星期五。
小柳七点过一点吃了东西收拾好走了。
她直接从仓房后面的小胡同穿过去,基本不会碰到人,这个时间毕竟还算早,大部分人家都在吃早饭。
张铁军也起来洗漱,收拾了一下房间,这才出来活动了一下又去了买油条豆浆,提着回了家。
张爸张妈都起来了,张铁兵在刷牙洗脸,张铁军开门进了屋:“爸,你接一下,我换鞋。”
“买的浆子啊?挺好,我就煮了几个鸡蛋,正好赶趟。”张爸拿了盆子过来把东西装过去,把油条用刀切成段。这样容易吃一些。
这就是独门独户的好处了,一夜没回来谁也不知道。
“爸你给浆子加点糖呗?”张铁兵擦着脸走过来:“他家可抠了,卖浆子都不舍得放糖,都吃不到甜味儿。”
“给你加,你可撒冷点吧,都几点了?天天早晨磨磨蹭蹭的。”
“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了?你就说,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了?我还是不是你的心肝小宝贝儿了?”张铁兵抱着张爸一顿摇晃。
张铁军正好换了鞋进来,照着张铁兵屁股上就是一脚:“我把你熘了你信不?还心肝小宝贝,火爆肝尖儿吃过没?”
“爸他打,不是,他踹我,就当你面儿,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留。”
“快吃饭,糖在这了,自己加。”张爸把切好的油条放到桌子上,拿碗给大家分豆浆。
这要是小时候张铁军就免不掉几声训斥,现在他们长大了,张爸张妈也都在改变。
早饭没有那么多讲究,谁洗漱完了就吃,吃完赶紧上班上学。
家里每天起的最早的都是老太太,但好像是人老了胃口就不太好,老太太总是最后一个出来吃早饭,吃的也不多。
张妈给老太太的豆浆里加了一勺糖,老太太喜欢吃甜的:“妈,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吃油条啊?要是不爱吃你就说,我给你煮粥喝。”
“没有不爱吃,好吃。”老太太喝了一口豆浆,自己又加了半勺糖进去:“就是早晨起来不那么饿,许是晚上吃多了。”
张爸点点头:“人老了胃口弱,晚上是应该少吃一点,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
这边的人习惯都是早饭对付,午饭凑合,等到晚上多弄几个菜好好吃一顿,其实这种习惯不是那么太健康,尤其对老年人不太友好。
“那以后晚上尽量清淡点,中午好好吃,反正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忙了。”
老爸老妈聊着吃饭的话题,张铁军看了看老爸:“爸,其实你以后不用中午往回跑了,可以在厂子睡一会儿。”
“我不回来弄饭啦?”张爸也看了看张铁军。
“我妈这边雇了十来个人呢,谁还不会做饭?让她们轮着做呗,轮到谁谁就不用带饭,和我妈我姥一起吃。”
“可得了,”张妈摇了摇头:“不好,咱们又不供饭,这么弄不太好,咸了淡了的。再说人家是来卖衣服的,又不是来给你做饭的。”
张铁军撇了撇嘴没再吱声了,他也就是试试,一琢磨老妈就不会同意。
其实他是有心雇个人来家里做饭的,顺便收拾收拾卫生什么的,但是一想老妈就不可能同意,干脆也就不提了。
其实在这方面最好攻略的是张爸,可是张爸又什么都听张妈的,顶于无效票。
“我吃饱了,白白。白白姥姥,在家听话嗷。”张铁兵放下筷子,去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扭头跑了。老太太嫌弃的抹了抹脸。
“看着车。”
“昂,放心吧。”
“你今天干什么?”张妈问了张铁军一句。
“一会儿去明珠再落实一下,然后去街里转转。”
“你厂子那头一趟也不去真没事儿啊?”
“没事儿,我有军区的特聘文件,再说去了也是在文宣队排练。”
“行吧,你的事儿我也不管了,你自己把握好。”张妈放下筷子揉了揉肚子:“感觉这段时间胖了点儿,肚子上都有肉了。我胖没?”
张妈扭头问张爸,张爸眼皮都不抬:“没,胖什么胖,一天就扯蛋。”
张妈撇了撇嘴,不过对张爸的回答明显还是比较满意的,抻了个懒腰:“哎呀,现在不用那么早开门,冷不丁的还没事儿干了。”
小欢欢在桌子下现拱来拱去的等着投食,结果等了一早晨啥也没等到,有点焦急,扒着张妈的裤腿儿哽叽,用可怜的小眼神儿盯着张妈看。
狗这东西就特别灵,它就知道管谁要东西好使,谁怎么讨好都没用。小欢欢饿死都不会去找张爸,平时也不往老太太跟前凑。
“你想要啊?”张妈低头看了看小欢欢,伸手把它抱起来撸了几把:“油条你也不能吃啊,不是给你吃饭了吗?看这小肚子鼓的,你都饱了。”
“大清早的抱它干什么?”老太太就皱眉,嫌弃的看了张妈一眼,站起来走到厨房。
“我爱意,老太太,一天管天管地的。”张妈斜了老太太一眼:“一会儿跟我上班,不兴看电视了,那眼睛都看糟了。”
“要你管我。”老太太往外面山坡上看了看:“瞅着是要下霜了。”
“那还不快,眼瞅着都进十一月份了,再有半个月都要下雪个屁的。今年的冻梨还没分呢,还有大虾也没到,怎么这么晚呢?”
“来了不就分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张爸喝光碗里的豆浆吧嗒吧嗒嘴:“以后不买这家的浆子,难怪铁兵嫌弃,不好喝。”
“嗯,我也感觉,”张妈说:“一喝就知道兑水了,这家人不地道,这么点便宜也占,没什么大出息,也就这样了。”
“我打算去山上买点软麻花回来,这会儿应该能放住了吧?”张铁军问了老妈一句。
“不用自己炸呀?”
“咱家自己炸的是硬的,少炸点呗。那个软的我姥也能吃。”
软麻花和脆麻花的加工方法不一样,软麻烦要更麻烦一些,到不是不会炸,这不是花钱更省事儿嘛,说实话在家里弄这些东西确实是不方便。
就像饭店里的菜,不是在家里不能做,是做起来太麻烦太折腾,损耗大成本也要高出来一大截。
像什么四喜丸子香酥鸡,地三鲜浇汁鱼等等,都是这个样子,需要大锅宽油来炸制,又不可能天天吃它,做完以后油怎么处理就是个问题。
老汤也没法吊,那东西谁家能一天喝一大锅?
“买点也行,没事儿嘎嗒牙。”张爸点点头,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上班,这几天感觉身上沉,估计是要变天了。”
“你就是平时懒,运动太少,从来也不说活动活动。”
张妈嫌弃的看了张爸一眼:“现在有车更得了,道都不走了。要不你以后还是走着去上班吧。”
“夏天走,”张爸讨好的对张妈笑了笑:“现在天不是冷了嘛,享几天福再说。”
“我爸是得多活动活动,”张铁军看了看老爸的肚子:“还得多喝水,要不然血脂血压的都得起来,还是得多注点意。”
“多喝水有用啊?”
“肯定有用,降低血液粘度,增加新陈代谢。人到了岁数代谢就开始变慢了。”
那边老太太怕把话题说到她身上,头也不回的去了客厅。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家三口看着老太太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张妈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姥现在是真有意思,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一样。”
然后张妈就真哭了,眼泪噼哩啪啦的掉。
“你看你,现在咱家日子多好,过去的事儿就别老想它。”张爸张了张嘴,还是劝了一句,给张妈递了张纸巾。
严格说不是纸巾,叫餐巾纸,其实就是面巾纸上面压上了花纹。
“那是能控制的吗?”张妈瞪了张爸一眼:“有些事儿就算死了都忘不了,那时候我感觉就是天塌了,我妈大晚上走了几十里路去我舅。
现在想想多不容易呀,再说后来……我妈这辈子啊,前面的福享的太多了,后面就剩遭罪了。”
“现在不是好了嘛,现在享福也来得及。”
“不一样,”张妈摇了摇头:“我妈那会儿正是好年头,我还能记着那时候我妈的模样呢,感觉我妈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一晃这么老了。”
张铁军和张爸爷俩对视了一眼,张铁军说:“爸你赶紧上班去吧,要到点儿了。”
“那我,上班去啦?”张爸看了看张妈。
“走你的呗,我就是一下子没忍住又没什么事儿。”张妈擦了擦眼泪:“你说现在我妈不能吃不能走的,要是早几年这样多好。”
“那怪我呗,”张爸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没能耐,也没能给你们娘们孩儿什么好日子。”
“净说那些屁话,我怪你干什么?”张妈摇摇头:“你还不是让我拖累的,现在说那些干什么?你赶紧走吧,别去晚了让人叨咕。”
七七年的时候张妈生了场病,那时候正好是打倒四人帮的前夜。
当时从上到下的都在发生人事变动,张爸陪着张妈住院照顾她,结果等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从厂部挤到了车间。
要不然凭着张爸的资历,好赖也得干上一任厂长。
这种事儿在组织内已经是常态化了,哪个爬上去的人脚下不是踩着别人?那个时候谁还管你什么资历功劳的。
张铁军忽然想到了邮电局小田的姨夫……话说,他也是在关键时刻被人阴了一下子,要不要想办法帮帮忙?
“有事儿就去忙去吧,我没事了。”张妈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
“我赶趟。”张铁军起来收拾了一下桌子,把碗筷拿去洗了放进碗柜里,把剩的油条收进冰箱。豆浆就不能留了,只能倒掉。还好剩的不多。
张妈到客厅去和老太太说话,张铁军收拾好吱了一声从家里出来。
他不太会哄人,在家待着也只能看着,再说这事儿也不是哄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