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号,天气有点阴,西北风四级。
张铁军陪着老妈到新店这边接货,今天广告公司那边也要来人给安牌子装画面,进行简单的布置装饰,射灯还有一些造型什么的。
货是让小郭开车去市里给拉的,开业需要的货太多,发线车不现实。那就不用拉人了,货就能把中巴车给塞满。
他们到是肯定愿意,张铁军还不干呢,一百二十块买肉吃多好啊,微货跑一趟才三十。
广告公司的人先到的。
来了一辆略显破烂的130,拉着电焊机切割枪乙炔和氧气瓶什么的,还有角铁和方管,不锈钢压条,喷着红漆的金属字。和喷绘画面。
把东西卸到侧面小广场上,也不用吩咐,两个小工就找出带过来的外墙漆开始刷墙。房子的外墙就是水泥抹平的,灰扑扑的也不好看。
等乳白色的外墙漆一上去,整个就不一样了。
那边两个大工量了尺寸就开始下料烧焊,吸引了不老少闲人过来围着看热闹议论。
还有个电工,拿着卷尺在店里到处量,计算着装灯的位置,计划走线,还要给外面的广告灯安装电源和开关。
“妈哟,这是要干什么呢?不就是挂个牌子吗?”张妈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在忙活什么。看都看不明白。
张铁军就笑:“这牌子有点大,得先做架子。”
张妈干脆就不问了,反正弄好就知道了,津津有味的看起了热闹。
张铁军打算的是店面两侧直接用画面完全包上,正面二十六米分成三段,两边是广告,中间放招牌。
正好把后面那屋子南面的窗子给遮住,只留西窗。
这会儿张爸张妈还不知道后面二楼有个房间呢,但时间长了肯定就会发现,这么一档正好。能晚知道一天就晚一天呗。
两边的画面也不粘接,就六米宽一个这么拼起来,这样也方便以后更换新画面,张铁军准备拿出来一块给派所做宣传用。
一块就是小六十个平方,足够了。三边围挡起来以后,楼顶也可以用了,在上面弄点什么也得劲儿,养点花什么的。
“这是什么灯?这么大。”张妈没见过户外卤素射灯。
“广告灯,给外面的牌子用的。”
“妈哟,这得挺费电吧?这是多少?……十二个?这得烧多少电?”
“你就放心大胆的用吧,没多少,咱们这屋是接的公司的电,也就是黑天到下班那么一会儿。”
“黑天,下班……那以后几点关门?”
“晚点呗,晚上大伙都有时间出来逛逛。早起可以不开那么早,谁一大清早的出来买衣服?九十点钟开业,晚上九点左右关门。”
“在这吃两顿呗?”张妈往后面休息室看了看:“那不得在这做饭?”
“也不用。带饭呗,我给你放个微波炉在这。”
张妈有点犯愁:“这家伙,还弄大发了。啧啧,这一个月下来得多少挑费?”
“行了,你在这看着吧,我去趟厂子。”张铁军一看老妈要进入成本核算状态,马上撤退,摆摆手就跑了。
“去干什么?”
“开资。再不去又被你们给贪污了。”
张妈就摸着口袋笑起来,张铁军上个月的工资就进了她的腰包,五百二。
张铁军跑出来去小卖部买了几包烟,一些水拿回来放在那给工人抽喝,开上车去了车间。
人是越活越懒的,有了车本来走的好好的也不想走了,恨不得上趟厕所都开车去。
四班今天白班,张铁军直接把车开到操作室下面,和老厂碎矿这边的几个工人打了声招呼递了一圈烟,顺着铁梯子爬了上去。
“铁军儿。”
“哎哟,张老板来了,快来坐。”
白班都是很轻松的,操作室里坐着五六个人,看到张铁军进来笑着和他开玩笑打招呼:“张老板今天怎么功夫来视察了呢?”
“来看看你们磨没磨洋工,准备举报一波。”张铁军也笑着发烟。大半盒烟,上个楼,没了。
刘三子尚中华老尹小高都在,老厂手选的几个人也都挤在这里,小高坐在铁桌子后面,桌子上面摆着班组的工资奖金表。
没有工资条,在表上盖章直接领钱,当面点清错失不补。只给到元。工资都是有零有整的,每个人后面都带着几毛几分,没有零钱发。
这钱也不多,班组五十多人,一个月也就是二三十块钱,也没人在意。
“张老板亲自来开工资,那点钱儿够不够油钱哪?你还差这几百块?”尚中华笑着开玩笑,拍了拍张铁军。
他弟弟上个月挣了两万多,他也跟着高兴,现在对张铁军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特别亲近。
刘三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月三万出头,两口子兴奋的折腾了一整夜差点干秃噜皮,现在班组这几千块钱奖金给他拿他都看不上了。
这里最亏的其实是小高,工长副工长都不琢磨钱了,他的收入就要少一大块,但是他没招,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铁军这个月可多呀,”刘三子说:“奖金上千了吧?”他看了看小高。
“嗯哪,光上面奖金就一千八,”小高点点头:“算上工资两千多了。”
手选那几个都震惊了:“怎么这么多呢?”张红武就去翻奖金表。
“那可不多,”刘三子说:“省里市里公司,厂子都有专向奖金,你们行你们也上呗,没想到铁军唱歌也这么牛逼。”
“什么奖啊?”
“十一汇演呗,铁军那歌都干到国家台去了。”
“不对吧?不是工会柳科长上的国家台吗?和你有啥关系呀?”张红武看着张铁军问了一句。
“我也去了,”张铁军看了看他:“柳姐唱的歌也是我写的。”
“牛逼。”赵英男举了举大拇指:“请客不?这事儿应该请客吧?”他看了看其他人。
“那得请。”有人附合。
这边几个人其实和张铁军都不熟,一共才上班三个月,中间大半的时间又都没来,去哪熟去?
张铁军看了看赵英男,没理他。
这小子马上就会因为偷窍进去了,工作也打了,在第九劳教大队服刑,然后天天又在选厂这边干活,上下班总能看得到。
看到他,张铁军就想起了上辈子一些事情。舔了舔嘴唇。
九大队就在选厂,在下河套细河边上,大队长姓刁。刁得一的刁。
刁得一……不是,刁大队就是选厂这边的人,和选厂很熟,九大队基本上就是靠着在选厂和矿山拿活挣钱。……给他自己挣钱。
劳动力是免费的,缺了就去随便抓几个回来,然后搞了工程项目他个人拿大头,就相当特么牛逼。
这事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边的人都知道,但是上面和他有关系,下面谁也不敢说什么。那是真抓真打真砸。
人家手里别的不多,就犯人多。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在劳改全面取消之前,劳动改造是不需要法院宣判的,派所就能定性直接送人。
劳教不属于刑罚,使用的也不是刑法,就相当宽松。
全世界有这种处罚机制的国家只有两个,我们和朝鲜。
其实感觉就是因为待业人口太多了,而需要干活的地方也多,干脆就一举两得了,还省钱。好些大农场就指着这个了。
细碎这边的工人对九大队都熟悉,主要是刁大队九岁的儿子天天开个大解放在这边跑,也不管有人没人油门踩到底就冲,反正撞死也没事儿。
他自己说的,他爹说撞死人没事儿,自己别受伤就行。老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刁得一嘛。
因为强拆把老人拖出来打,因为埋电线杆祸害了菜地,菜地主人出来阻拦就把人家一家五口打成重伤不管死活,还威胁要把他全家送进去……
烂事儿太多了,能写一本书。
人家也确实能耐,一句话就能把人弄进去给折腾死,找哪也没用。九大队院墙外面就是细河,据说每年都有越狱的人在河里淹死。
张铁军上辈子被他指使几个犯人打过一次,幸好那时候张铁军也算是个有钱人,也有点人脉,他到是也没敢太过分,没搞别的手段。
张铁军搓了搓下巴,有所思虑。
“来来,别翻了。”小高从张红武手里拿回奖金表:“铁军儿,来盖章,这是我从当上工资员发过最多的一次奖金了,也过过瘾。”
张铁军掏出自己的人名章递给小高。这边所有的职工都有这么一个小章,领工资发福利什么的都得盖章才行。
工资真不多,不到两百,要等九三年基本工资才会上调。生产奖金三百六,然后就是厂工会,公司宣传部,市宣传部和省宣传部的奖金。
张铁军拿到手两千三百二十多,看的边上的这几个人都有点眼热。其实从后年开始每个人挣的都会翻番,一千五六是平均线。
“请客请客。”张红武有点吃味,在那起哄。
“发工资又不是中大奖我请个鸡毛客啊?谁没发工资?”张铁军看了他一眼,就感觉这个逼有点莫名其妙的。
“你这不是发财了吗?”
“我没进厂之前你就发财了吧?你在班上请过客吗?”张铁军问尚中华:“尚哥他请过客吗?”
“还真没有。”尚中华这个人实诚,向来是有一说一,真的认真想了想才摇了摇头:“反正我没印象。
拿的奖金多是人家的付出,别基巴阴阳怪气的,想拿自己也使劲儿呗。”他可不会顾及谁的脸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别说工人,在车间主任面前他也是这么个脾气。
“明天是不是街里百货搞抽奖啊?你们听说了没?”赵英男岔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