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现在对大儿子那是一万个满意,只要不是想上天就都能答应:“买摩托车又不是乱花,有用的东西,咱儿子骑台摩托车出去多帅呀。”
张爸就不出声了。家里的事儿张妈做了主张爸从来也没反对过,非常清晰透彻的理解着自己的家庭地位。
张铁军出来去洗漱休息。
“铁兵,不看了啊,睡觉了。明天再看。”
“我再看几页。”
“那还有完?你洗脸了没呢?”
“洗了,不洗能上床么?”
“那我闭灯,书收起来。”
“我就再看一小会儿。”
“你感觉我是在和你商量啊?”
张铁兵郁闷的把书塞到枕头下面。太特么憋屈了,在这个家是谁都能欺负他,谁的话他也不敢不听。气抖冷。
“我明天去沈阳,你要什么不?给你带回来。”
“真的呀?”张铁兵马上就忘了郁闷,一个翻身看向张铁军。
“真的,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双好点的球鞋,还有运动服。行不?”
“行。”
“快闭灯,休息,赶紧休息。”
这就很现实了,也很真实。
……
第二天一早,张铁军顶着晨曦从家里出来。
时间刚刚四点半过,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店面都关着门。
张铁军去厂子大门口坐小火车,一个人去了火车站。
小火车是东北这边少数几个大型城市特有的交通工具,存在的城市不多但都很有历史,不过这会儿也是最后的辉煌了,马上都要面临着被拆除的命运,都改成了汽车公交。
其实大可不必,这也算是一种城市特色了,只是,真的没有人在意。
不管在什么年代,也不管是哪一方面,城市的‘进步’其实都不过是一场一场利益的交换和分配。
小火车阻碍了利益,那就只能被拆除,古建筑阻碍了利益,那就是一堆废土。什么也逃不过去。
所谓小火车只是一种叫法,用来区别铁道部的客运火车(大火车),叫它小是因为只有五节车厢,也只在矿区和职工住宅区运行。
上车一毛钱,通勤职工有各个车间发票不用钱。
车上的配置什么的都和客运火车没什么差别,用的是摩电车头。就是后来动车的那种摩电。
一大清早的,车上没几个人,这会儿还没到甲班交接班的时间,坐车的都是要到大火车站去乘早车的,大部分是在市里通勤的职工,也有去安东或者沈阳方向的。
小火车没有大火车那种轰隆轰隆的声音,走起来很轻快,车厢里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再加上早起的晨凉,就显得特别清冷。
它是顺着山根走,从选厂高高的矿粉罐子边上穿过,在山和河中间插进去,终点站就在大火车站的斜对过。车站没有候车室,但是办公楼比大火车站要气派很多。
从小火车上下来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站在那里抻个懒腰,透过薄雾往大火车站那边看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穿过密密麻麻近百米的铁路线去三百米外的大火车站台。
这一片有十几条铁路线,大都是厂矿的内部线路。
从这边插过去就是大火车站的站内,不需要买票验票,火车就停在站台上喷着白烟喘息,车门开着随意上下,列车员都还没有上车。
之所以这么随意,是因为在这里始发的列车都是通勤车,大部分都是通勤职工,有厂子发的月票,不需要花钱。小部分需要买票的也可以在车上补。
其实买票也不贵,到市里就六毛钱。原来是四毛,刚刚涨价了,后面又会涨到八毛,一块二。虽然只是几毛钱但是逃票的也不少,他们只是想占便宜,和多少钱无关。
张铁军没和别人一样快步小跑,不紧不慢的踩着铁道的枕木走过去上了车。
这个时间的小火车下来,大火车上是肯定有位置的,张铁军心里有底。
抢座是通勤车的一大特色,去晚了就只能站着。其实也就是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事儿。在这边还好,从市里回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挤,好些人直接顺着窗子往里面爬。
通勤职工都有人给占座,上车只要看到座位上有扑克牌就不要坐,那就是有人了,非得坐的话就等着打架,打起来对面一上就是十几个。
张铁军直接走到第六节车厢才上车,前面五节上车只能看扑克牌,后面才会有空位置。
车上的空气永远是一股混杂着机油和汗味的特殊味道,木地板被踩的空空直响,吵杂的人声像油炸豆子一样,旱烟和烟卷的烟雾在车厢里缭绕。
随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冰冷冰冷的人造革坐位让张铁军一呲牙。真特么凉。
坐下不到五分钟,一根烟还没抽完,车厢里就满了,再过五分钟就开始拥挤,过道里都站满了,列车员也上了车,开始吆喝着让人往车厢里面走。
车厢里更闹了,每个人都在说话,和身边的朋友嘻嘻哈哈,打扑克的已经组上了局,边上嗑瓜子看热闹的已经吐了一地的瓜子皮。
织毛衣的大姐旁若无人,边上坐着的人聚精会神的盯着毛衣针头准备躲闪。
嗷……火车头发出一声大吼,哧的一声喷出来一股浓重的白烟,然后缓缓的启动,哧,哧,嗷,嗷……车厢吱吱嘎嘎的一阵乱响,猛的一震,开始缓慢的走动起来。
裤,衩,裤,衩,哧……火车慢慢的从站房边上走过,车站的工作人员站在那里目送。越走越快。
裤衩擦,裤衩擦,裤衩裤衩裤衩裤衩……嗷……蒸汽车头冒着白烟带着列车离开火车站,顺着河边荒坡甩过一个大弯,一头钻进山洞里面。
这一路去市里到处都是山洞,带着煤烟味的风在车厢里呼呼的吹过,但丝毫也不影响人们说话大笑的动作。
“查票了啊,查票。月票板票拿出来,没票的补票了啊。”列车员摇晃着铁钥匙从车厢里走过,遇到打扑克的还会停住脚看个热闹。
他喊的随意,大家听的也随意,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也没真查,大家也不当真。就是那么个意思,工作嘛。
一路上停停走走,火车穿行在高山大河之间,乘客们上上下下,没留下一点牵挂,列车员无精打采的倚在门框上抽烟,听着听的要吐的车轮打铁的声音发呆。
车上有很多做生意的,来市里上货的,来市里出摊的,从一洞桥议论到永丰市场和环球大厦。
桥头站涌上来的人把车厢塞的密不透风,到了福金哗的一下又走个干干净净,让人感觉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到站了到站了,东西都拿好啊,打扑克的别玩了,织毛衣的收一收。到站了。”
终于到了市中心,列车员的声音听着都响亮了一些,车厢里已经不多的乘客们站起来扑罗瓜子皮整理衣服拿东西,准备下车。
列车停稳,火车站的大喇叭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趟一趟的列车停在各自的轨道上,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来挤去。
下了车的人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熟练的走上天桥,踩的咚咚响,就感觉天桥都在晃动。
从天桥上下来就是出站口,几个用手臂粗的铁管焊制的小门敞开着,工作人员站在一边闲聊,他们的任务不是查出站乘客的车票,而是防止有人趁着开门从外面钻进来。
从站里一出来就是一片儿大大小小的饭店,各种香味儿飘浮在空气里,每一个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咽上几口唾沫。
油条豆浆,筋饼豆腐脑,馄饨火勺,各种砂锅,包子饺子茶叶蛋,盒子烙饼鸡蛋汤。站前旅社的大牌子总感觉就要掉下来的意思。
张铁军也咽了两口口水,摸着肚子打量了一圈四周,看了看不远处环球大厦上面的那个大球,这才琢磨了一下,走进一家馄饨店。
早晨起来喝一碗热呼呼的馄饨,来两个刚出锅的鲜肉火勺。心满意足。
这个时间太早了,除了火车站和早餐店到处一片安静,偶尔有汽车从站前的大马路上鞥鞥的开过去,除了批市场以外都还没有开门。
吃过早饭,张铁军背着手慢慢悠悠的从火车站广场走出来。
站前广场北侧对面就是市里最大的联营商场,也是国内前五大的百货商场,曾经盛极一时,不过这会儿的地位受到了环球和永丰市场的严重挑战,已经有了被取代的意思。
其实联营里面卖的东西和外面也没有什么差别,价格还比外面低,就是没有了人气。
张铁军曾经陪同学过来到地下商场买娇衫,一千六一件,联营里面才四百八,一模一样的东西。
地下商场的摊主就跑到联营来买一件再回去一千六卖掉,连上货都省了。
真事儿。九零九一这几年时间,联营更像是地下商场的业主仓库,这么干的人正经不少。但是买东西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就愿意花高价在地下买。
习惯这个东西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印像。他就感觉联营老旧了,连进去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或者说完全忽略了。
联营和地下商场之间有一条建于五六十年代的地下通道相连,里面都是卖打火机和手表的,地下卖服装鞋帽的商户们都叫它库房路。
你在地下买东西,只要摊主说你等一下,我去库房给你拿,那就稳保是去了联营帮你买。因为地下商场特么的就没有库房。
不过即使是这样,联营也一直存在着,并在两千年以后大变样,重新回到了本市第一商场的地位。
而同样曾经繁华一时的供销社商场,二百三百都早早的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