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谓君子垂范,以教世人,方正己身,储妃孙氏,虺心豺行,妒乱家邦,伪言离亲,致宫闱失序,人臣不睦,故贬为庶人。谪居北宫。”
曹常侍宣读完旨意:“太子殿下,请接旨吧。”
文子昆接完诏看了一眼孙氏,也转身出了殿门。
孙氏趴在殿中央,听闻后方的脚步声:“呵,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她恶狠狠道:“你根本不会知晓,这么多年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心中究竟有多苦!”
“一直以来,从不是太子殿下忘不了曲泠君,而是你自己,因为自卑多疑,去折磨另一位女子,时刻在提醒太子不要忘。”
“我很好!”孙氏激动地喊道:“你不需要同我说教!我根本没有任何反省之处,我宁愿从此死在北宫,也不愿在面对这个人。这里,这里就是我最好的,归宿!宁死,我也绝不出这九重宫阙。纵使所有人瞧不起我,我也绝不后悔!”
“从来都不是别人瞧不起你,而是你瞧不起你自己。”我转过头看她:“你陷害曲泠君,太子殿下也只是欲让储妃去别院养病,是我请旨圣上处置你的。就这么跟你说吧,孙胜已被处死,还是太子感念你们夫妻之情留了你一命。”
“什么意思?”孙氏问道。
“梁尚身死后,听闻曲泠君曾收到过一份夹着信件的膳食,她便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虽然缯帛已经被曲泠君毁了,可那食盒下方却黏着一些细碎的紫色枝液。紫桂别院,之所以叫紫桂别院,是因为别院内有一颗紫色的桂花树,而你的堂兄孙胜便是紫桂别院的管事。是你让他乔装成小厮给曲泠君送信,望她认了勾引太子从而弑夫的罪名。”
“在这之前太子曾主动向庭尉府说明,梁尚被杀时,他和曲泠君见面一事,若曲泠君真的畏罪而死,那么太子杀人的罪名也会被坐实。”
“而你却因为妒忌,差点让太子万劫不复。可他如今,还试图保住你的命。”
“不可能!”孙氏声调愈发尖锐。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从怀里取出一卷竹简扔在了她的脚边:“这道折子是太子替你拦下来的,储妃可还有印象?”
孙氏颤着手将那竹简拾起,粗略扫着上方的文字。
“当年你父兄在外霸占田产,强掠民女,甚至弄出人命。被苦主告到了太子跟前,太子妃以流产为代价苦苦哀求太子殿下,这才保得娘家性命,庭尉府碍于储君在前,也不敢有过多的交涉,最后是太子出人又出钱让那家闭了嘴。否则,你以为你这个太子妃能安安稳稳坐到如今?”
“太子守诺与你成亲,你就应与他互相扶持,珍惜这一段姻缘。他一而再再而三替你收拾烂摊子,就是想要好好与你过日子,是你亲手毁了你的幸福。”
孙氏瘫倒在地上,似是不能接受。
“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曲泠君并非和太子再续前缘,她快要嫁给梁州牧了。”
比起死,我想,知道真相的活着才更令人心痛。
……
太子绝婚,储妃被贬一事,倒也轰动了整个皇城。
程少商有些不解:“殿下是否太狠了些,将孙氏贬出皇城即可,如今谪居北宫便就永远要老死于宫中了。”
“妇人之仁。”三皇子不屑冷笑。
程少商很无奈,他激动个什么劲?
“苍生无辜,百姓堪怜,他们一辈子只盼着风调雨顺,吏治清明,方能得阖家安乐,衣食饱暖。哪天要是旱了,涝了,闹蝗虫了,官府贪婪暴虐了,立时便是家破人亡。当年皇兄与孙氏成亲后,孙氏娘家人陆续搬来了都城,孙家只是寻常地方望族,哪里见过都城的气派,一时得意忘形,不知检点。他们仗着在都城有太子妃撑腰,于是各种胡作非为。从父皇封赏太子妻族到被驱逐出都城,不过短短两年多,就有几十户人家田地被占,上百人被圈为奴仆……我记得有个小女娘,岁数与你差不多,却被太子妃的亲弟抢入府中。尸首被丢出来时,皮肉没一块好的。”三皇子眼眸漆黑,饶是事隔多年,依旧难掩怒气。
“竟还有这事?”少商有些惊讶:“那太子也无动于衷?”
“自然不会。皇兄很是伤心的哭了一顿,三个月没与太子妃说话,还拿了许多钱给那小女娘的家人。嗯,被孙家人祸害的百姓后来也都得了抚恤——只要是还活着的。”三皇子不无嘲弄。
少商不说话了。
“父皇为了顾及储君颜面,只能不声不响的将孙家人驱逐出都城,然后由原籍官吏发落。哼!”三皇子冷笑连连:“我不管他们如何勾心斗角,可不该拿无辜的百姓做筏子!”
“三殿下莫气。”程少商一激灵。
“少商。”两人身后响起这声清冷的音色。
“我去看看储妃,也算是还了刚进宫时,她对我的善意吧。”
“如今储妃也算是自食恶果,你莫在气了。”程少商走之前还是同三皇子道。
“我不气。当初孙家人在回乡途中,在狭道中遇上山石滚落,死伤不少,尤其太子妃的两个弟弟,全被砸成了肉泥。”
“真是苍天有眼。”她点点头牵着裙摆往那处宫殿走去。
“所以因为此事你才与太子殿下处处作对?”
三皇子看过来时良久未言。
都说宣越两氏长久不和,太子与三皇子自然也不和。但我没想过,是因为这件事。
“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文子端目光黯然:“是。”
“我知道了。”
“曦禾。”他突然叫住我。
“怎么?”我回过头。
“昨夜……”文子端顿了顿:“我并非是想要拉拢你,才同你说那些话。即便你如从前一般,我还是一样。”
“嗯,我知道。”我捏着袖口有些紧张。
“所以,你是答应了?”文子端低头。
“答应什么?”我有些诧异。
“自是嫁我。”他答。
“我……我,我不懂如何端庄贤淑,也不懂怎样去做好一个女娘该做的事。”
我记得这是他曾经误会我与程少商,所同我说过的娶妻当娶贤。他不是嫌弃天下女娘吗!我这样的按理说和他所期望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
文子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被自己所说过的话噎死。他稍稍走近了一步,那个时常淡漠的眸子里逐渐染上情愫:“在我眼里,你就是全都城,全天下最贤惠,最端庄,最好的女娘。”
“三殿下,你莫要冲动,别一时兴起毁了自——”
“并非是一时兴起。”文子端又走近了两步:“而是蓄谋已久。”
“我从未听你说喜欢我呀……”
“我说过了。”他接的倒是快。
“……”我怎么不知道他说过这话……
文子端漆黑的眸子印着华光,只是那时候霍卿越将他认成了阿父罢了……
“你如今是想赖账吗?”见人低头不说话,男人拧紧了眉心问道。
“我赖账?我赖什么账?”我有些愕然。
“冯翊郡那夜,你对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该死的记忆又突然开始袭击我。那夜我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也就算了,说的那些虎狼之词也就算了,可重要的是,我好像还一直在扒他的衣服!真是该死啊!
我眼神开始躲闪: “我……我那是被人下了药……我……而你是个男人,所以,我……”完了,越解释越黑。
“这凌家阿兄还……还在等着我商量……”好像也没什么可商量的,连我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总之失陪!”
她是……害羞了?文子端看着转身落荒而逃的人,眉间隐匿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