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的人缓缓走出,仿佛顺应着他的脚步,天上乌云也都逐渐退去,皎洁的月光撒在了白衣少年俊美的脸上,那张脸孔带着三分阴柔七分英气,嘴角似乎还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另一边的狰狞的牛马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就是像是造物的一个恶意玩笑。
就是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精致脸孔,却瞬间就引爆了牛头和马面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依然是一袭白衣,依然是翩翩少年。
悠闲的脚步泰然优雅,脸上的从容一眼千年。
即便殷久身上少了千年前的暴怒和杀意,但牛头和马面依旧十分肯定,眼前的少年就是当年独战十大冥帅的那个九尾天妖。
他们终于明白了,刚刚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为什么会感到熟悉却又陌生了。
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给他们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比如牛头顶上的断角,又或马面脸上的伤疤。
千年前的那一天,一只狐狸带着一个凡人少年闯入地府,九尾白狐形似疯魔,鬼兵鬼将遇之即死、撞之即亡,一时间如同天神下凡无人能挡,无奈之下十大冥帅只能齐齐出动。
自冥狱成府以来,享受到如此待遇的狂妄生灵,只有两个。
一个是痴猴子、一个是疯狐狸。
没想到的是,这狐狸比那猴子更狂。
猴子为了他的猴子猴孙,也只是毁了生死簿,
狐狸为了一个遭天谴的女娃娃,却险些拆了阎王殿。
鬼门关前,杀红了眼的白衣少年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十大鬼帅就已损伤过半。
如果不是那终日不离奈何桥、神秘莫测的孟婆开口说话,只怕如今的地府冥帅已经挨个换了一遍。
陌生,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狐狸早该灰飞烟灭,至少也是修为尽失打回了原形。
毕竟,那时的他,面对秦广、阎罗、转轮三王,已经疯到以自断九尾为代价,暂时获得了比肩伏羲女娲那种至尊妖圣的力量。
至尊妖圣,天下无双,金仙不出,睥睨四方。
饶是十殿阎王,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然后,便是封印六道,斩断因果,狐狸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从他将那女娃的魂魄重新送入人间道转世的一刻起,那女娃的生死命理便已经脱出了这世间的天道轮回。
做完这一切后,等着他的是迟来一步、怒发冲冠的东岳仁圣大帝。
黄飞虎虽未到金仙境界,疯狐狸也已是强弩之末,一来一去二人竟然打了个昏天黑地、旗鼓相当。
但至尊妖圣毕竟是比肩金仙的存在,黄飞虎终是棋差一着,眼看就要被打成重伤,命绝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那疯狐狸却忽然被一掌震飞,口喷鲜血昏死了过去。
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黄飞虎满头冷汗,他身后则站着真正的大罗金仙…
地皇后土,只在黄泉潜心修道。
但那一日,地府中翻天覆地,终是将这个从不插手地府事务的大罗金仙惊动了出来。
而另一边的殷久,已是现出原形。
伏在地上的小白狐,身后已是光秃秃的一片,失去了九条尾巴。
只是,奄奄一息之际,他的嘴角依稀带着一抹笑容,那是一种了却心愿之后的解脱。
而正当众人打算将他押入无间炼狱之际,暗无天日的地府之中仿佛闯入了一个耀眼太阳,那太阳耀出的金光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待到金光散去,地上的小白狐早已失去了踪影,只有地皇后土凝重的远处的一抹流光。
拦住了不忿的众人,他说,那也是一位大罗金仙,修为更在自己之上。
众人暗自咂舌,在他们的印象中,除了几个自封神以后便隐世不出的天尊级人物,包括天庭众仙在内,能让地皇后土发自内心自叹弗如的,只有地藏王菩萨。
但那无论如何,那狐狸自断九尾已是油尽灯枯,即便真的是大罗金仙将他救走,最终也只怕难逃形神俱灭的下场…
然而…
现在的鬼门中,牛头和马面看着眼前笑吟吟的白衣少年,却是一如千年前的那般模样,只是身上没了那时的暴戾杀气。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既可笑又可悲。
可笑的是,千年之后仿佛又是一个轮回,他们二人再次与这天杀的疯子狐狸碰面,竟然还是因为一个将死女娃娃的魂魄。
可悲的是,此时此地,不仅没有了地皇后土、仁圣大帝黄飞虎和十殿阎罗,就连其余八个冥帅也不在身边。
想到这个疯子当年的行径,牛头觉得头上的断角又开始隐隐作痛,而在他身边,一向沉稳的马面,脸上的伤疤也开始不停抽搐。
“抱歉,是不是吓到二位了…”
殷久缓缓的走到了牛头和马面的近前,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无奈挠了挠头。
就是这就是这一个简单扬手的动作,牛头和马面却不约而同的又向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殷久。
殷久疯子的形象已经深深的埋在了他们的心里。
什么叫疯子?疯子就是前一秒还在对着你笑,下一秒就能冲上来把你暴揍一顿。
而且他还不仅仅是疯子…
他是个疯子狐狸…
天知道狐狸疯起来,除了动手之外,会不会还要咬人…
“呃…怎么说也是千年的交情,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来,二位冥帅,过来聊聊…”
殷久看着一脸警惕的牛头和马面,出乎意料的没步步紧逼,反而全然不顾自己翩翩少年的形象,像一个二流子一样,就这么蹲在了地上,不仅如此,他还向着牛头马面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也蹲过来说话。
交情?交你大爷的情!你让我把你也揍一顿,给你狐狸耳朵揪下一只,我就承认这千年的交情!
牛头看到殷久的动作,先是一愣,又听到他说的话,心里已然将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然而这些话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这狐狸此时还算正常,你骂他两句他真的疯了…
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殷久见他们二人楞在那里,脸色蓦然一沉,忽然换上了一种阴森的语气说到:“怎么?难道二位冥帅位高权重,看不上我这乡野散修?”
牛头一对状若铜铃的牛眼中布满了血丝,就这么死死的盯着蹲在地上的殷久,口中的牙齿磨的咯咯作响,喉头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两个太阳穴的位置青筋暴起,攥着钢叉的双手过度用力,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缓缓的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马面,眼睛中泛起了一丝悲情与决绝。
马面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向他点了点头,猛的转头看向殷久,将手中的铁链一抖,暴喝一声:“你这狐狸,没想到千年之后你我狭路相逢!今日…”
然而,他后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牛头却已经抢先踏前一步,将话接了过去。
“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今日我兄弟二人,定要与狐狸大哥好好叙旧,老牛我这些年…可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