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两人当下的位置，月泷站在台阶上，杨戬低几个台阶站着，呈现一种仰望的姿态。
他杨戬，一身傲骨，从未真正地放低过身段，去仰视一个人。
此刻，他心甘情愿地从下方凝视着自己的女神，他几百年来一直信奉的女神。
是他毕生的梦想，是他的求而不得和心心念念。
他声音沙哑艰涩，“我想要的，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你想要新天条。”
月泷向来通透，她心中，杨戬是为了大义能忍辱负重，为了天下人的幸福，心甘情愿的真英雄。
她出言维护，实是不忍英雄被辱，她很是敬重这样的神仙。
“若杨戬不是那样大公无私的人呢？杨戬毕生所求……是幼时照拂过我的那道美丽月光”，他顿了一下，注视着月泷，“若是能得偿所愿，我可以抛弃现下所有的一切，哪管那什么劳什子天规。”
月泷一惊，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纠结。
“可以吗？”
短短三字，同时耗尽了两人的心神。
月泷不答，缓缓下了几个台阶。正当杨戬忐忑地想要再开口时，她在同级台阶上停住，微微后退一小步，直视他。
月光披下来，她的脸上是圣洁的冷光，她向来冷淡的脸上带上一丝傲娇，“何必做此纠结的选择，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也不妨碍你要新天条。”
她轻轻道，“这天条还管不到我这来。”
杨戬一愣，蓦地一笑，当是坚冰消融，灿若花开。
今日杨戬空闲，一早便屏退了众人，自己朝着月宫去了。
上次的事，嫦娥虽未在人前被宫主斥责，可宫主回宫之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那个淡漠的眼神，还是让她感受到一股冷意。
若真真斥责几句，嫦娥倒也不那么惶恐，现下却是连道歉请罪的机会都不给。
嫦娥正站在广寒宫门口发愁，就看到挺拔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虽还是往常一般冷峻，周身的气质却让人感到一股轻松。
她知如今这位司法天神同自家宫主不是一般的关系，忙迎上去。
“二郎真君。”
“嫦娥仙子。”声音罕见地带了温情，与平日那个铁面天神不甚相同。
“真君可是来寻宫主？”嫦娥不得不迈步跟上杨戬，因为他向自己打过招呼之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是不紧不慢地朝着月宫走。
月宫大门紧闭，杨戬终于停在门口，仰起头来看着月宫的牌匾出神，嘴角还勾着一抹弧度。
嫦娥等了一等，发现他没有上前敲门的意思，也没有开口的意思，耐不住问，“真君，可要我通报？”
二郎神手一抬，表示不必。
嫦娥又无言了片刻，正要退下，就听他轻轻地仿若自言自语般道，“等上片刻又如何，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好在月泷并没让他久等，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出了月宫。看到杨戬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还诧异了片刻，温柔地笑了一下才道，“来了怎么不叫我，就在这等着。”
杨戬被那抹笑意迷了心，有些反应不及，“我刚刚来，你去哪？”
“不去哪，想着出来散散步。”
“那我陪着你走走？”
月泷又是一笑。
在杨戬第三次看向自己置于腹部的双手时，月泷终于没忍住开口，“我的手，可有什么不妥？”
杨戬顿住脚步，“不，并无。”神色些许赧然。
他连忙敛目，静静地朝前走，手指却不经意地摩挲着衣袖上的花纹。
除了那一次偷吻她，他从未近过她的身。
想，却觉得冒犯了她。
两人走了一圈，又到了月宫门口，嫦娥已经不见人影，大概待在广寒宫休息。
她迈步往月宫走，走了两步才回头向他伸手，“怎么停住了，跟我进来。”
杨戬被那双细嫩白皙的双手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一步迈过去，快且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月泷一愣，缓缓笑开。
她伸手只是为了请他进来啊。
杨戬看着两人相连的手，好久之后才注意到月宫独特的设置，不难想象平日里月泷都是怎样的起居。
大概是焚香烹茶，弹琴读书，下棋修行吧，还有这水池……
月泷解释道， “我本体是龙，喜欢游水，平日里总爱在水池里待上几个时辰的。”
杨戬点点头，努力不去想象那个画面。
她帮人倒了杯玉露，放到他手里，“今日你来，是有事找我，还是单纯想见我？”
杨戬上翘的眼尾更是扬起，“想见你，但也有事。”
“我想，带你去见我妹妹。”
“三圣母？”
“她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如今，总该见见我的家人。”
月泷逗他，“我如今怎么？”
杨戬心甘情愿地表示：“你如今与我两情相悦。”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心中泛甜。
大概是好不容易牵住的手，杨戬舍不得松开，竟从月宫一直牵到了华山。
月泷停住脚步，“还是松开吧。”
“为何？”
“你忘了三圣母为了什么被压在这华山下？你我作此情状，怕是会让她心中难堪。”
杨戬不舍地松开，“是我疏忽了。”
“二哥？”三圣母如今已经有些虚弱，看到二郎神进来，半趴在地上唤了一声。
“三妹，玉帝王母已经赦免了沉香犯下的错，我来告知你这个消息。”
三圣母表情微微放松，随即看到站在门口的月泷，只是被自家二哥挡住了半个身形，看不真切，“你还带了别人来？”
二郎神侧移一步，“这是月宫宫主。”
三圣母只听说过月宫宫主的名字，知道她身份贵重，确实是没见过她本人，“宫主，百闻不如一见，三圣母有幸得见。”
月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看似并不因为她是杨戬唯一的亲人而有什么优待。
杨戬向来对她的神色感知敏感，便也不多做介绍，又和三圣母说了几句话就出了山洞。
出来走了没几步就自然而然地牵上了手，偏头去打量她的神色，见并不像是不悦的样子，“怎么了？”
月泷摇摇头，本不欲多做解释，怕他多想还是开口，“是不是觉得我对三圣母，太冷淡了些？”
杨戬只是牵着人不说话。
月泷道，“我只是为你不平，你这个妹妹不太懂事，知道你在那个位置上做的这么艰难，却还是做下了与凡人相恋的事。累你去罚她，陷你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实在对她喜欢不起来。”
杨戬有些动容，眼眶微微泛红，不着痕迹地偏头平静了一下，后转过来含笑说道，“原来我家月泷是心疼我啊。”
月泷被这个称呼惹得有些羞涩，挣开他的手就要走，却从后面被人抱住。
宽阔的怀抱，有力的肩膀，温热的呼吸，不曾有过的亲密，都让她无处可逃，他从背后低头，凑到她耳边吐息，“我好开心。这么多年，终于有人……”
戛然而止。
脖颈处却略略湿润。
月泷蓦地由下而上一股酸涩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