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顾蓉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幼女,自然好奇,问这等仙术有何妙处,她堂哥道:“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
顾蓉当时尚未识字,哪听得懂他这等文绉绉的言语,忙问他是何道理。
他堂哥故作神秘,几次实在捱不过了,这才勉强解释,原来是说东海之上,有一种极细小,小到眼睛瞧不见的虫子,喜欢啃食旁人血肉。人死之后钻到身体里,吸食血肉,偏偏皮骨半点无损,只需片刻功夫,便能占据他人身体,令之成为一具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的僵尸。
顾蓉自是大吃一惊,哭的死去活来,还是她祖母一直安慰了她一月有余。
可这焦冥之说,她祖母也曾听说过,乃是扶桑术士,为了名利而诓骗君王,说道有个什么起死回生的仙法,败者可令人尸身不腐,成者可令人死灰复燃。(此虫或与如今的某种细菌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如何获取所需营养繁殖,且又能不损皮骨,实令人大惑不解,即令如今科技亦难自圆其说。)
但凡君主最忌有死,因此花了大力气促成此事,可到头来终不免是镜中花,水中月,至死方知上当受骗,可继任者不免仍旧痴迷此道,到头来又是中计上了圈套。
但此术乃是千年前的骗局,早为民间所知,因此骗子早就没了新鲜手段,更何况这个什么“焦冥”,据说为五代十国时的某位君主所毁,毒种已灭,便是再有什么歪心邪念之人,编造歪理邪说也是不能够了。
但传说却并非顾蓉的堂哥杜撰,因此她祖母也并未责罚,事情过了十三四年,顾蓉不免又想起此事,她虽然天生大胆,敢想敢干,猛兽敢于搏击,坏人勇于整治,唯独这个“鬼”字,她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欧阳宁见她浑身发抖,还道她已有毒发之症,又翻眼皮,又观面相,弄得顾蓉哭笑不得,可她心中恐惧又不能跟欧阳宁表述,生怕他将来拿此事揶揄。
好在天清气爽,二人一路游山玩水,顾蓉脑中什么光怪陆离的怪诞念头,渐渐也就熄了,但他们跟卞大夫也只是数面之缘,便是在路上相见,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如何寻找到成了一老大疑难。
但天无绝人之路,欧阳宁去拾掇马料之时,听人说都司北境,来了一个神医,四邻八乡都请他妙手回春,欧阳宁忙问都司北境如何走,那人倒是颇为热情,将沿路多少个转折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当下二人上了坐骑便行,但这什么都司北境,却非片刻间能到,顾蓉驴子脚力不成,这番跋涉竟然走了十七日,才到达此地。
欧阳宁生怕此地离呼玛山已不在远,更是加倍谨慎,嘱咐顾蓉千万不可声张胡闹。
其实顾蓉比他更为拘谨,毕竟呼玛派那群魔头,干的丧心病狂的勾当,她是亲眼目睹,单是一个“三尸脑神丹”,已能将人整治的死去活来,旁的手段自也不会差得太远。
可都司北境,贫寒已久,屋舍简陋,人口贫瘠,当地均是一群食不果腹的流浪汉,比之丐帮还邋遢了三分,顾蓉见他们实在不成话,便想问他们何以不外出谋生,在这里却甘于穷苦。
有人见她生的白净,便跟她搭话,只说当地壮汉早已远遁,所留者均是老幼妇孺,家家都没什么正经的劳作之人,日子自是过的紧吧。
顾蓉大感不耐,心道这些家伙,最长者也不过六十来岁,还有几个四十多的“老汉”,大片农田不去耕种,却躲在树荫下纳粮,大多贪闲好懒,不然便是种些杂草,能供养牛羊吃用,也不至于如此难过。
她虽颇存善心,可终究不是烂施慈悲的迂腐之人,若是当真有人遇到困厄,她决计不至于袖手旁观,但要是有人一心不劳而获,她也是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欧阳宁压根不理会这些人,究竟是真的困厄,还是坐收其利,他只想尽快找到卞大夫,但越看越是索然,毕竟之前见那卞大夫打扮的甚是精制,要他在这等穷苦之地义诊,只怕难以支撑。
但不多时二人就赶到了这什么神医居处,见茅屋甚是简陋,较之窝棚尚且不如,又如何能够住人。
顾蓉可没那么多忌讳,伸手便拉开了草帘,欧阳宁生怕里面有什么暗器之类的玩意,草雉剑出鞘,抵在草帘一侧。
里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耐道:“干什么,搅的人家午睡也睡不好。”
这个声音欧阳宁和顾蓉都是听过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卞大夫,连欧阳宁也是大喜过望,忙伸手推开草庐。
他此时功力亦是与日俱增,虽不若顾蓉进境神速,但本就搭的不牢的窝棚,还是承受不住他力气,登时晃晃悠悠起来。
里面那人哎呦一声,忙往外冲,欧阳宁忙收长剑,好在这一下还算及时,并未刺伤那人,那人一见是二人到来,登时眼怀热泪,激动的什么似的。
顾蓉也是欢喜,毕竟此行就是为寻他而来,眼前之人正是卞大夫。
三人这么一相见,卞大夫才将别来情由约略说了。
原来当日顾蓉中毒已深,欧阳宁带她赴此疗毒,卞大夫反复思量,一直便觉不妥,一则辽东时常出没猛虎,二则他们不通药理,便是找到朱睛冰蟾只怕也会白白放过,三来顾蓉中毒已然直通经脉,忘了提醒她千万不得行功。
本来顾蓉倒也罢了,卞大夫一生问诊,死在他医馆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偏偏顾蓉相貌有三分与她祖母相似,便是这三分相似,便让卞大夫放心不下,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二人年纪还那么轻……
他越想越不是味儿,心道若是她…还在,知道自己让她孙女涉险,不知是不是又要骂人,想到这里再也不敢耽搁,当即北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