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在站工群体中的优势不言而喻,他是第三个被包工头相中的。
挑好人后,只听包工头吼道:“别瞎嚷嚷了,听我说。你们自行前往工地西门,二十分钟后大门口集合。”
没有被挑中的人沮丧地四散去了,继续等待下个雇主的降临。王君很是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其他站工骑上自行车就向工地赶去,他没有自行车,只得浪费一碗米线钱打车赶去。
靖宁汽配城是张青云还是副市长时主抓的重点项目。一个星期前他给林娅下了死命令,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赶在靖宁“两会”前收尾竣工。掐指一算仅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林娅回工地开会时,也依葫芦画瓢给各工头下了死命令:不能按时收尾完工的,我可穷得很,到时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你们别怪我无情。
王君是第一个赶到汽配城西门的站工。接着是包工头到了。再后来被选中的站工们也陆陆续续到了。包工头打了一个电话后,从工地上先后走出四个负责人来。包工头便给他们分人。王君被分给了一个姓杨的中年男人,跟着他挖坑栽树。
王君一行五人刚跟负责人来到栽树处,突然响起一声“王君”的熟悉乡音,他寻声望去,便见林招财拄着铁镐一脸憨笑问他:“大兄弟,你怎会来这里了?这是你们老板的工地吗?你陪老板来巡视工地?”
王君讪讪笑道:“招财哥,我也是来打工的,不是来监工的。”
林招财闻言,心中更莫名欢喜道:“过来过来,跟哥一组,哥照顾你。杨总,我哥俩一组可以不?”
那姓杨的负责人一面分发工具一面说:“随便,在哪里都是苦活,只要不偷懒就行。”
接过杨总递来的铁锨后,王君便和林招财配合干了起来。林招财负责挖坑,王君负责铲土。
他乡邂逅村邻,倍感惊喜亲切,无话不谈。
林招财拄着镐把等王君铲土时道:“我不是听林虎说你是什么堂的分堂主,混得好得很嘛!怎么今天也沦落到哥这里来了?犯了帮规被赶出来了?”
王君一面铲土一面头都未抬道:“哥,一言难尽啊!等以后再和你细说。我原来听说你一直在靖宁,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几年你怎么都不回家过年啊?”
林招财掏出一支紫云烟点燃道:“回去搓球。在城市里活着多好,左右出租房住的都是认不得的人,出门到处遇到的也都是认不得的人,你想咋个过就咋个过?就算你捡垃圾吃也没人会说你半句。哪像我们那个小山旮旯里,整日里说东家道西家的,天天以谈论别人的长短为乐。你说娶不着个媳妇他妈的我不难过吗?没人会帮你想办法出主意,一见面就是取笑,就是要不断地证明我是村里混得最差的,好像只要同我这个四十多岁媳妇都还没个的比起来,他们就觉得自己混得也不算那么差劲了。这些狗日的!”林招财越说越是气愤,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两口。
林招财拧开大保温杯猛灌了两口茶水继续道:“你说说不着媳妇怪我吗?要房没间房,一家四口挤在一间破瓦房里,热天漏阳光阴天漏雨的。要貌他妈的没给老子遗传个好样貌,又矮又丑,还满脸麻子窝。要爹妈没个好爹妈,你是知道的,老爹瞎,老妈憨。我这种人谁嫁我才谁真他妈的是眼瞎了。冇得媳妇本来自己就日夜难过,可满村的人哪个会安慰你半句,或给你支条路子,都是以取笑你为乐。在村里我最想感谢的人不是我爹妈,而是林三叔,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五年前他带我离开了那个山旮旯,帮我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路。”
“现在休息吃饭,两点准时开工。”只听杨包工头在那边放声高喊道。
这时王君也铲完了坑中的泥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招财哥,我看那些叔叔阿姨都带饭了,你带了吗?没带我们去旁边吃碗米线去。”
林招财把铁镐一扔道:“带个球,我才不需要像他们一样省死省活的呢!走,哥带你炒两个菜喝几瓶啤酒去。”
林招财自信满满地领着王君进了一家“姊妹饭馆”,大声地要了四瓶啤酒点了两个肉菜一个素菜,又对着王君侃侃而谈道:“冇来靖宁前,他妈的我认为媳妇都冇得个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后来才发现,他妈的没媳妇只是在农村难熬,在城里比有媳妇的快活到哪里去了。只要挣得到钱,那些发廊里的足疗店里的想睡哪个就睡哪个,想睡几个就睡几个。靖宁那条鸡街你给去过?一到晚上八点后,满大街站的都是各色美女,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瓜子脸的苹果脸的任你挑任你选。他妈的我们村那些男人还看不起老子讨不着媳妇,可他们所有人睡过的女人加起来也怕冇得老子多。我现在觉得自己这种日子太好过了。像我们这种社会最底层的人,讨媳妇生孩子干嘛?让他们把我从小所受的种种委屈苦难再重复受一遍吗?何必呢?就像我爹我妈这种,生我和我兄弟干嘛?要不是家里需要人照顾,我也早把进宝带出来了。很多时候想到我俩招财进宝的名字就来气,招球的财进球的宝,从有记忆起就好衣服冇穿过一件,好饭菜冇吃过一碗。我现在一结到工资先给家里寄点后,就是先找两个美女犒劳犒劳自己,有次我一天先后找了四个,那真是神仙日子啊!你想不想去找个尝尝鲜?今晚下班后哥就带你去。”
王君眯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时菜已炒好,酒已满杯,两人一边频频举杯,一边大快朵颐。不多时便饭饱酒足,又闲聊着回了工地。
天上艳阳高照,地上处处土坑。王君他们这个组负责汽配城绿化项目的挖坑移栽工作,今日树苗还未运送过来,先依画好的石灰白圈把坑挖好。
现没到开工时间,吃好饭的打工人都到房子内或楼梯间寻了个阴凉处就地躺下午休。
林招财抽了一支烟后,也领着王君寻了个房间,找了张纸板垫好,并平躺下闭上了眼睛。王君也靠墙闭目养神起来。
三天后的中午,当王君有些局促不安地把林董事长送到靖宁大酒店在车中坐等她的时候,心中仍不断回味着招财哥初见他时所说的那番话。
在当今社会,林家村的父老乡亲都是底层人,招财哥一家无疑又是底层中的底层,哥俩还小时,一家人连吃饭问题都要靠政府救济,更别提读书上学了,他俩一天学堂都没进过。
从王君寄居姑妈家后,林家村的男女老少背后评论招财进宝两兄弟用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两个媳妇都没本事娶一个的怂包!
王君不由又想到最近在书上读过的一句话来:人性最大的恶,莫过于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是啊!在记忆当中,他就从没听过有人为兄弟俩说过一句公道话,分析分析他们为什么就成了人人口中的怂包。
王君知道,他给徐丹调工作时,乡亲们都是众口一词地夸他混得好有本事。要是现在同招财哥在一起打工的事传到他们耳中,那关于自己的评价不用听就猜得到:我就说爹妈都冇得的人会有多少能耐?只是偶尔一次吃屎碰着油渣而已。他爹他妈那会就没多大本事,能养出个多大本事的儿子。
他又想起了后来招财哥说过的话:其实我们穷人只要按自己的活法来活,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但这个社会人分九等,却只给我们提供一种活法: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自己都过不下去的穷人就不该娶妻生子,传的都是苦难和不幸,传了干嘛!现在村中的人都笑我大怂包,我却笑他们看不穿。为了一句养儿防老,你看哪个的一辈子不是苦巴巴的。养儿防老了吗?我们村子七十多岁的老人哪个不是自食其力?为养老人兄弟姊妹吵成了仇人的还少吗?我看养儿唯一的用处就是死后的那几天。就为了那几天便搭上自己的一生,像牛马一样悲惨的一生,又是何苦呢?我倒想通了,今生再不会结婚生子,以后的人生活法就是打工挣钱,养老人,睡女人。想想这辈子还可以睡成百上千的女人,身体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哪天要是觉得死神来了,就找个山洞睡进去,像动物一样离开这世界。
听了招财哥这番话,自己却突然明白了国家为什么要一直严厉打击卖淫嫖娼行为了。招财哥这种活法,本就是穷人最好的活法。要是穷男人都选择了这种活法,几代之后,社会上哪还来那么多供富人奴役的穷人啊!
是林董事长轻扣车窗玻璃的声音,惊醒了深思冥想之中的王君。他回头一看,慌忙按了开锁键,正欲下车开门,她已拉开车门钻进车来,车中霎时充满了王君从没闻过的香水味。
他诚惶诚恐说道:“董事长,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你从酒店出来。”
林娅双眼盯着手机道:“没事,你又不是我的司机。送我先回家一趟。”
一小时后,林董事长再上车时,车中却霎时弥漫着另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和香水味截然不同,是一种人体自然散发的香味,似那尿骚味一般但又觉得很好闻,王君不由悄悄深吸了几口。
“送我去公司。”林董事长目视窗外淡然道。
王君一面启动车子,一面觉察到浑身已燥热不安,激情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