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延曾经也为了他反抗过他们的父亲,可我们做子女的,在父母的霸权面前,总是很无力。”
“像什么,‘我是为你好’,‘你们是我的亲骨血,我还能害了你们不成’,‘我养育你们长大,牺牲付出了多少’等等很多很多的话,再加上血缘和亲子关系,就能拿捏一个有道德荣辱的孩子。”
“他们两个,反抗他们父亲的最后结果就是,被关在了没有一点光的暗室,关了一百多天,一日三餐就是白米白水,比监牢还不如,后来他们被席三哥救出后……”
“两人都因营养失衡,患上了不同程度的夜盲,眼睛一遇到强光,或者到了很黑暗的地方,就会看不清东西。”
此番话说完,裴月也在突然之间想起了席砚琛之前戴眼镜的那么几次。
她的心因为这些认知,跳得剧烈又沉重。
她来到席家已经九年,却对这些闻所未闻。
“后来昭延先妥协了。”龙婧继续说,“在血缘、权势、道德、世俗,还有向着席伯父的那些人的唾沫星子下,以他们两个根本抗争不过,甚至他们也会被持续压迫。”
“昭延曾说过,独自杀出一条血路的英雄赞歌值得称颂,但普通人都觉得平稳有依靠的生活就是幸福,而对困境妥协,何尝不是一种策略。”
“他们对父亲的妥协,换来了他们可以继续上学,甚至砚琛还去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还能养精蓄锐,让砚琛拿到席家少家主的位子。”
“砚琛有精神问题又如何,他想做的都做到了,以后他想要的,我信他还能得到。”
裴月的表情虽因震惊而没多大的波动,但声音却重重的在抖着,“我以前做他学生的时候,从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龙婧叹了口气,“砚琛的病因主要还是源于家庭的冷漠,亲情的冰冷,当有一天加在他身上的寒冰能被融化,他自己释怀了,也就好了。”
“砚琛在十七还是十八的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了,他的病情又一次恶化,就被席伯父送到了琼州岛上疗养。”
“琼州?”裴月咽了咽口水。
“嗯,就是琼州,那个永远有大海与微风的地方。”龙婧说,“然后是昭延后来提起过一次,说砚琛在琼州疗养的时候,被他们母亲的一位朋友去看望了。”
“那位阿姨给砚琛带了一些吃的,然后有一盒马卡龙,让砚琛的情绪有了剧烈的反应。”
听到此,裴月的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喉骨又用力咽了咽。
“原因是那盒马卡龙太甜了,那种味道刺激了砚琛的神经系统,对他的康复有些好处,而那些齁甜齁甜的甜食,是那位阿姨的女儿做的,再后来,那位阿姨的女儿就开始了给砚琛邮寄甜食,还会给他写信……”
裴月望着龙婧的双眸依旧呆滞,但此刻却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她抬起了手,把食指的关节放在了牙齿之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忍住浑身的颤抖。
“很多人都在说,亲人才会无条件的爱我们,可当我们承受的苦难多半都来自亲人的时候,还怎会相信爱这种事情的存在?”
“而那位阿姨的女儿,持之以恒的给他邮寄的食物和信件,那种来自远方的关心,对于砚琛来说,就像寒冬的炭火,是重新定义爱的希望,食物疗愈了他的身体,信件治愈了他的精神。”
“我还记得,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回国去琼州看了他,那天他把自己打扮的很帅气,我打趣他要去做什么,他冲我笑了,说,要去见妹妹。”
说到这里的龙婧许是回忆起了那些过往,她笑了两声,“我说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妹妹,他说,在他从深渊仰望月亮的时候,月亮送了他一个妹妹,我说你是不是越治越严重了,还月亮送了你一个妹妹,他竟然没搭理我那些话,而是让我帮他看看新剪的发型好不好看。”
“虽然砚琛从未带他的妹妹让我们见过,但他每年逢年过节,都会去那位妹妹的老家转一圈,那姑娘好像也有很重要的家人过世了,他每年中元节,不论自己多忙,都会腾出那天的时间,去姑娘的老家,一起祭拜她的家人……”
“他把那姑娘看的如此之重,却不让我们见,兴许是怕打扰到她的生活。”
话到此,龙婧许是觉得在裴月面前如此说席砚琛和另一个姑娘的事有些不妥,又忙解释:“不过我觉得砚琛对那个姑娘就是亲情,就像昭延对于他的重要性一样,如果他喜欢那个姑娘的话,应该早就……”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转过身的龙婧突然沉默,因她看到裴月整个人缩在床上,牙齿紧紧咬着手指,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像是在笑,可喉骨里发出的抽噎,却令人心疼异常。
她赶紧走到裴月身边,“怎么又哭了,如果知道会惹哭你,我就不给你说这些了!”
裴月不住的摇头,眼泪很快把薄被弄湿了一片,她的身体在一时爆发不了的悲哀情绪里,抖得厉害。
龙婧给她顺着背,神色变得无比紧张:“裴月,裴月你不能这样!”
裴月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龙婧的双眸还是笑着,旋即她努力呼了口气,掀开薄被下了床。
龙婧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
裴月说着,挣开龙婧的手臂,开始朝外走去。
此时此刻, 她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在脑海走马灯一般的旋转。
少年的席砚琛与现在的他也深深浅浅的重合。
而她更侧重想到的,是中元节父母墓碑前的那束红月季。
还有墓园保安大爷的话。
“这些年,没见过他们的女儿来扫墓,一直来的是那个帅小伙,每年的清明、中元、忌日都会来。”
那天她以为做这一切的是什么堂表兄,也曾在那日的绝望里,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她要找到这个人,想与他一起生活。
能那么在意她父母的人,一定能成为她的归属和新的避风港。
不曾想……
不曾想。
惦记他们很久很久的人,不是她的什么亲戚,而是……她曾觉得可望不可即的席砚琛啊。
剖白的真挚情意,在理智与压抑的负面情绪面前,就像冷冬里突然燃起的火焰,把她全部吞噬,此刻她的脑海和欲望里,混杂着一个极为纯粹的念头。
她好想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