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失败了,败的很彻底。
钟定海跳出窗户,按照原本计划好的撤离路线,他有惊无险的抓住窗沿的绳子,随后在高度合适的时候跳了下去,一头扎进小弟准备好的车里。
“开车走!”
其实早在他怒吼之前,小弟就已经启动了车子,性能卓越的三菱帕杰罗竭尽全力,带着主人逃离现场。
他靠在坐椅子上疯狂喘息着,脑海中不断闪现刚才的画面。
桃花躺在血泊之中,白衬衫被晕染成一幅画卷,像飞雪中傲立的梅。
他用手掩住脸庞,无力的嘶吼。
……
……
一年后。
白色丰田缓缓驶入泥泞的乡道。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弥漫泥土清新与氤氲水汽,丰田开的极慢,但还是很快到了目的地。
它停在一栋古朴的中式小楼下,青山绿水,绕行其间。
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提着黑色的背包下了车,春寒料峭,他却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
走到车的另一边,他打开车门,牵下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着不过三四岁的样子,澄澈的瞳孔倒映着世间万物。
孩子下车的动作很笨拙,这倒不是因为年纪,而是他穿的实在是过于臃肿。
好像每个人小时候都一样,父母总会像叠罗汉似的往你身上加衣服,生怕你着凉,可也就是趁着小时候,等再过几年有了爱美之心,孩子就会开始激烈反抗了。
男人将背包斜挎在肩头,抽出一支烟点上,牵着小孩,站在楼下花园中。
举目望去,花盆典雅,区域划分的井井有条,可以看出主人曾经非常爱惜这个小花园。
可惜,花园似乎荒废了很久,园中一片狼藉,败柳残花倾颓。
他走到花园深处,那里稀疏的种着几棵桃花树。
拿下肩头的背包,蹲在地上,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将背包丢在一边,走到树下,没有工具,他就用手挖开土壤。
虽然刚下过雨,表面褐色的土比较绵软,但深处的黄土却依旧十分紧实。
他的手还是出了血,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沉默着继续挖掘。
趁此间隙,孩子在花园中好奇的左看右看。
将盒子埋在树下,男人驻足了很久很久,一直在抽烟。
“爸爸……我困困……”
小孩一路舟车劳顿,现在又玩得疲累,吵闹着要休息。
他沉默的点头,迅速的在小楼中打扫出一个房间,让孩子睡下了,而他自己却从车上拿了两瓶烈酒,又回到了桃花树下。
一个人,一直喝到日暮,他才回去休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被小孩的凉丝丝的小手唤醒。
孩子顽皮的将手伸进了他的脖子里。
将小孩抱到一边,他揉了揉宿醉疼痛的额头,从床边的裤子口袋中拿了一支烟点上。
小孩跑下床,光着脚打开窗。
忽地眼前一亮。
“爸爸~”孩子奶声奶气的说。
“怎么了?是爸爸烟太呛了吗?”男人将烟丢在地上踩灭,温柔的说,“对不起宝贝,爸爸又忘记了。”
“不系呀爸爸。”孩子抬起小手,指着窗外说,“是花花!”
男人起身走到孩子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随后又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了一眼。
他瞳孔微缩,愣在原地,
春风轻盈从遥远的时光里吹出,携来古旧的花香,淡粉花瓣跟随心跳荡落,落在褐色泥土上,等候来年春光。
那是满树桃花。
是桃花吗?他在心中喃喃着。
是……桃花吧。
花儿微风中轻轻摇晃,像是一位姑娘正笑盈盈地向情郎挥别,他似乎幻听到那温柔嗓音。
她说。
——再见,定海。
孩子蹦蹦跳跳在男人身旁,开心的拍着巴掌。
“爸爸你的眼睛在尿尿诶!”
……
……
又是几年过去。
期间,钟定海收拢残部,苦心蛰伏。
一场暴雨中,他如愿以偿的成功复仇。
黑色风衣被雨水浸湿,站在雨中,他终于可以放肆的哭泣。
因为雨水会掩盖所有痕迹。
王座上的男人是不能落泪的,即使他现在什么都失去了,只剩冰冷的权力。
他很想现在就将自己的生命结束,他已经没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将手枪抵在下颚,他闭上眼睛。
雨越下越大,刚刚经历火拼,手下人都在收拾残局,没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有一个女人抱住了他。
那是肖红。
桃花死后,偶然,钟定海再次遇见了她,在一次酒局中,她被钟定海的合作伙伴当成礼物送出,因为那张酷似桃花的面容。
此后,钟定海就将她留在了身边。
复仇计划中,许多细节问题都是她指出的。
或许是女人天生在这方面细心,又或者是她真的很聪明,钟定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复仇,然后死去。
“定海!”肖红抱住他,呢喃着,“别犯傻……你还有小正,小正不能没有爸爸,还有我……你还有我……”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吧,回村子……你带我回家。”
看着怀中的女子,钟定海觉得这番话好熟悉……它经常会出现在每个午夜梦回,像索命的鬼魂窃窃私语在自己的耳边。
视线模糊,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一棵桃花树,正在风中摇曳,淡粉花瓣凋落在地上,霎时间化作鲜红,花瓣越来越多,汇成小泊随后流淌开来。
他已经听不清肖红在说什么。
随后,不远处忽地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着地面也在不断抖动。
——是穆老和刘爷的援兵到了。
来不及多想,肖红拉住钟定海,随便挑了一辆还能开动的车,飞速撤离。
“定海,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问。
爆炸物离他们实在太近。
半晌没得到回答,肖红不顾雨幕下难以看清前方视野的行车条件,转头去看钟定海。
只见他风衣上一道狰狞的裂痕,血液从中断断续续的涌出。
是爆炸带起的碎片,划开了他的腹部。
“我没事,小伤。”钟定海脸色苍白,强撑着说。
“别逞强了。”肖红焦急的说,“你坚持住!”
他们不能去医院,但凡近一些的医院都会被严防死守,更不能走大路,否则以她的开车技术迟早会被追上。
“回村子……”钟定海说,“我做了准备。”
闻言,肖红一脚油门,拐入小道。
不多时,车辆停稳,肖红扶着钟定海下车,艰难的走到他家门口。
“别扶着我。”钟定海挣脱她的搀扶,“你之前那些话的意思是,你想跟我?”
闻言,肖红眼神黯淡。
他懂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还是用了“跟”这个字,而不是嫁……
那是两种意思,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
但她还是点点头。
“你说的对……”钟定海艰难的说,“小正不能没有爸爸,也不能没有妈妈。”
“我需要你答应我,对他好……”
“我可以不生孩子!”肖红说。
闻言,钟定海点点头,自顾自的打开家门。
他向自己的儿子介绍身后的女人。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母亲。”
“正式的母亲。”
他看见儿子眼中满是怀疑,可他已没有力气解释什么,随着眼前一阵发黑,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