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最终还是走了。
临别前，万里将“靡怜”的解药交给了顾清衍，也就是卫柏川的活神识与心脉灵力高度凝结成的一枚清丹。
这就是卫家族人那不可言说的解药，这般惨无人道的解法一旦说出口就必然会遭天道绝杀。
“顾清衍。”万里有些心绪不宁，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但她知道她会在接下来与顾清衍的对话里得到准确答案。
“昂，干嘛？”顾清衍拿着那颗丹药，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小瓷瓶里，想着待会就给小鱼儿服下。
“不要太相信何清，他……”
“你这明里暗里地都说了一路了，他难不成上辈子骗了我？”顾清衍有时候的随口一说，倒是真的会把人连着心都吓出来。
“……反正，你别相信他，他再好，你都别信他。”万里面色有些严肃，顾清衍知道她这是认真的。
“行呗。”他难得地端正地应下了。
万里看着他细细擦掉了那瓷瓶边上的灰尘，对他恍然而语。
“顾清衍，我只说一次，你记清楚了。”
“说呗。”
“关于悠悠身上的靡怜，你现在有解药这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我的建议是……”万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别给他解开靡怜。”
“为什么？”顾清衍眉头骤然紧锁。
“因为如果解开靡怜悠悠他……他是不可能再待在你身边的，他会崩溃的。”
“什么意思？”顾清衍骤然蹙眉。
万里摇摇头，反而冷漠地答非所问，“如果不解开它，悠悠会一直这么依赖你。”
“女面瘫，你认真的？”顾清衍听着她说着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背后不经意被惊出一身冷汗。
“……”万里没回他，只是认真盯着他的眼眸，不曾有一刻逃离。
顾清衍捏着瓷瓶，万里不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因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每个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会选择其一……
“女面瘫！”顾清衍叫住了她，万里停下脚步，匆匆回头。
但，万里知道，顾清衍与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不要他依赖我，我要他爱我。”
所以，顾清衍的选择是其二，给宋悠解开靡怜，但很可能宋悠会想起什么，最终离开他。
但顾清衍对自己有信心，小郎君一定不会离开自己。
万里目色深远，随即开口，“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顾清衍还故意做了个鬼脸，他还戏谑有度地笑着。
万里却暗下眼神，“顾清衍，我想下一次见面，你会恨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解药。”
“我不会。”
“别说得这么绝对。”万里深吸一口气，爽朗一声。
“女面瘫，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可能会把他当做可以使我攀岩的权利巅峰，也不会让他当痴等乞巧的一粒红豆，甚至阳春，甚至寒冬，甚至整个天地间，我要他做我眼里的万物！偶尔作为鱼儿的形象义无反顾和清淡淡的我自由流淌于银河。”
“就你？清淡淡？”万里着实被他这番话语所震撼了，但奈何她没文化就是单纯想挑刺，从前看他得意的样子就很不爽，现在更不爽了。
“瞧不起谁呢？！”顾清衍实在见不得她这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瞬间就炸了。
万里沉郁顿挫道，“顾清衍我现在认认真真地在跟你说话。”
“你什么时候跟我认真说话了？？”顾清衍有些气恼烦躁地反驳她。
万里怔然，而后叹了口气，“顾清衍我真是欠你的。”
她斟酌一番，最终还是缓缓叙出。
“悠悠没有重生，世间还是那个世间，只不过因为某个傻子星河轮转时空逆流了而已。”
说完这句话之后，万里留下剑身就不知所踪。
独留顾清衍自行呢喃，“那个傻子是谁……是何清？还是我？人呢？！真是！又不把话说完就溜了！”
……
……
至于万里因何如此？
那是因为目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时空逆流前璃朽派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宗门里的人又为何十年不见踪影？
何清对此事都一无所知。
但如果顾清衍要解开悠悠身上的靡怜，悠悠神识清醒，绝然会与她作出相同的决定。
那就是离开顾清衍，离开璃朽派。
而万里可以就此断得干净，但如果悠悠想起来了，他该怎么断？又如何断？
欲不晓，一见知君即断肠，犹是昔往人非，是为死局。
……
万里与何清早前也已道过别了。
万里知道，此后，她不会再次见到何清了。
何清要走的这条路——终归是条真正的不归路，他甘心命绝于此，谁都救不了他。
何清此人，功名半纸，封雪千山，奈何他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寥寥无几，后来的又留不住。
最后的生命中，虽然他知道自己没资格难过，但也想把世间的千丝理清，即便沤珠槿艳，缺少了山止川行的洒脱，这也并不妨碍他陪着一群小家伙看看这沿途的风景。
即使千岁鹤归，即使桑榆暮影，何清和光同尘，他不求什么，只想人间枝头，各自乘流。
……
……
月落参横，天色将明。
几人离开卫家前，将那千年传承下来的家族交给了卫泽洋。
后续璃朽派也会派弟子帮助镇守此地，至少也得护着那些心性纯良的卫家小辈们直到他们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吧。
而璃朽派并没有那个想法去帮助他们重振卫家风光，只是出于情理去保护天下子弟而已。
至于本性不纯良的弟子，交给卫泽洋就是，他若是这么点的芝麻小事都分辨不出来，倒是枉为顾宋的好友了。
……
……
顾清衍喂宋悠吃下靡怜的解药时，没有丝毫犹豫，他压根就不相信小鱼儿会离开自己，宋悠给他义无反顾的爱意毅然使他有这个信心。
宋悠能因为何事会离开自己呢？
顾清衍这一路上想了很多，却始终没有答案，他固执地认为，小郎君不会离开自己的。
但随着宋悠吃下解药后，已经连续七八天没有醒来了，他莫名有些惊慌。
但一旁的何清安慰道，“别这么急躁，悠悠会没事的。”
顾清衍这一路上不仅遮住了何清的面容，还掩去了他那一头白发，他总觉得不能让小鱼儿看见这头白发。
他的直觉总是十分准确的……
春潮带雨晚来急，几人在江边沿途的客栈里稍作停留。
……
夜半，宋悠醒得突然。
他瞧见他们当中多了一人，还是个瞎子，皱了皱眉头，忽的躲进顾清衍怀里，闷声道，“师尊……”
沈御然几人瞧着萧未岷给悠悠检查了一番，似乎确定没什么事，才带着何清悄悄退门而出各自歇息去了。
“小鱼儿，可有哪里不舒服？”顾清衍其实还是在意万里说的话，万一呢……
“没有。”宋悠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好坏。
顾清衍见宋悠只是抱着自己，还是挺黏人的，这女面瘫果然是胡言乱语的，我家小鱼儿怎么可能会离开我嘛。
他给小鱼儿吃了靡怜解药后的这几日，自己一直睡不太好。
“小鱼儿，我好困……”
宋悠往床里边挪了挪，那意思显而易见。
继而顾清衍褪衣上床直接紧紧抱着宋悠一沾枕就睡着了，宋悠侧着身体被他揽腰搂着。
“师尊，睡了吗……”
他见顾清衍确实睡着了，宋悠才敢瞬间爆发出的绝望霍然充满了眼底，直到彻底湮没他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当时宋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竟在这里……
十年……
他不是修炼天赋绝佳的人，就算修炼得再久，也绝对不过六阶强者……
可那时他才十九！
怎么可能会在师尊失踪后那三个月里灵力突增直达混沌境？！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会夜以继日的处理事务，怪不得那十年没有师叔们的消息，怪不得自己会被他们这般利用！
我……
我这一身修为，竟然……竟然是用璃朽派所有人的命……换来的……
竟然是用师叔，师姐，师兄，乃至于整个璃朽派所有人的命！换，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别人？！我不要这身灵力……
师尊……我不要……
我可以不要吗？
宋悠死死咬着牙紧闭唇口，被顾清衍抱在怀里的他扼力抑制着自己浑身的颤抖，他的气息在眨眼间紊乱不堪。
甚至他在自己脑海的混沌中已经清醒地将自己杀死了千次万次，又想对着自己千刀万剐使出极刑才得以让此时的他冷静下来。
待口中腥味幡然涌出又被他狠狠咽下去的时候，此时宋悠已经彻彻底底跌落了绝境。
他万念俱灰，比以往每一次的撕心裂肺都要再痛苦得无穷无尽。
终究是独木难支啊……
如今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时日朝夕相处的师叔们，甚至不知道怎么再去面对师尊。
他快要被自己这不过半刻清醒的思绪折磨疯了！
原本以为上一世的他们是被那些奸人所害，自己今生今世还可以为他们报仇雪恨……
怎奈这凶手竟是自己……
竟是自己！！！
宋悠向来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若自己此生了却经年死后长眠，师尊怎么办……
我家卿卿怎么办？
宋悠崩溃得哭不出来，只是浑身颤抖得厉害，却还要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可以颤抖……
不可以颤……
我求你了，宋悠，别颤……别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