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莲走出来甚至没有到排练厅,就被突然从拐角里冒出来的单竹吓了一跳。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往一个另外的练习室跑。
楚莲沉默地抿了抿唇,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可能是他一直在盯着定位才能这么精准地拦住她。
进了门,单竹就只是坐在琴凳上看她,也不说话,低下头笑的时候还有几分腼腆。
楚莲愣了愣,早上一直被吸引的感觉又来了,她稍微冷静了一下,才开口问:“有什么事?”
“没有,”单竹摇头,他就坐在那里没有起身亲近的意思,“没有什么事。”
这样的话题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他们安静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楚莲先开口道:“你去看医生了吗。”
“嗯,”单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诊断证明,“我有在吃药。”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抬头对她轻轻道:“坐着说吧。”
楚莲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单竹,明明这就是以前刘竹的样子,但是她竟然会有种替他难受的感觉。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诊断证明坐在他身边了。
和她预料的相差无几。楚莲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别难过,我会好的。”单竹反而情绪很好的样子,转头安慰她,“我会变回去的。”
楚莲愣了愣,总觉得这话哪里很唐突,像是毛线球里翘出的一个线头,“你不用变回去,你做自己就可以。”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竹子。”楚莲怕单竹钻牛角尖,“我不想你那么痛苦。”
单竹没有看楚莲,他低下头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因为她的关心感到开心,又像是某种自嘲。
他慢慢地说:“我知道的。”
他抬起头看向楚莲,目光如同汪洋一样辽远平和,温柔得出奇。
他望着又一次愣住的楚莲,心酸得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疼,但笑得却越来越柔顺,“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不喜欢阴鸷的他。
可是痛苦与他本就水乳|交融,是他可悲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爱她,爱她能修复他的痛。他爱她,爱她能填补内心的空洞。
因为爱她而痛苦,因为痛苦而爱她。如此反常,如此可笑,如此荒谬。
在楚莲的世界里,这样的错误需要被纠正。
可惜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错误是他的生命。
一旦纠正,就会死去。
其实都是他的问题,是他想要活生生地挤进她的世界,是他想要贪图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从开始到现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都清楚都明白这样的悲哀。
单竹闭上眼,轻轻汲取身边她的气息,却没再说话了。
确实吃了药会好一点,他想,如果不吃药的话,可能真正的他只会发了疯地想要沾染她,让她眼里只有他,来忘记他们之间深深的鸿沟。
但是吃了药,他就又能演回刘竹了。
单竹就算闭上眼睛,还是能感受到湿了的眼眶。
还好闭上眼了。
她的刘竹才不会哭,她的刘竹总是很坚强。
只能这样尽可能活下去了,靠着虚假的一切活下去了。
她明明知道都是假的,明明知道刘竹是他演的,但是再一次朝她笑,她却还是会轻易被假象所迷惑。
好难过。但是因为吃了药所以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感觉像行尸走肉。
明明深知自己是痛苦的,但是身体却没有相应的反馈了。
起码连眼泪都不会再轻易掉了。
楚莲竟然开始不习惯他们之间这样的空白了。
这曾经是她和刘竹的默契,他们总是不用说很多话,总是相视一笑或者沉默地做自己的事,就感到很融洽。
但是自从单竹慢慢变得极端,慢慢让她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之后,她已经习惯了身为单竹的他了。
单竹其实并不是一个像她一样喜欢沉默的人,他总是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来吸引她的注意,总是拼命汲取她的关心和在乎,得不到就很难过,得到了又很开心。
像个患得患失的小孩子。
楚莲皱了皱眉,她低头看向被她抓得紧紧的诊断证明,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告诉单竹她知道他的隐瞒,并不是想要否认真实的他,可是单竹从一开始似乎就很排斥真正的自己。
“我不讨厌你,”楚莲侧过头开口,“竹子,我没有生气,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单竹睁开了眼,他笑着看向她,“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楚莲所有的话都哽住了,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尝试开口:“忘记过去的事,你可以当作我们又重新认识了一次,对不对?”
单竹低垂着眼眸,看着他们撑在琴凳上两手之间的间隔,“是吗?”
楚莲应了一声嗯。
单竹侧头望着她笑,像是在笑一个小朋友在调皮,“莲,你要改改喜欢撒谎的毛病。”
“你从来都不想认识那种人,”单竹轻轻叹了口气,情绪稳定得像不是在说自己,“你的人生从不欢迎混蛋杂种。”
“真的忘记过去,我就彻底消失在你的人生里了。”单竹轻轻地问,“我说得对吗?”
“你想我变好,你觉得我变好了就又成为刘竹了。”
“你知道不可能,但是你总是有这样的幻想。”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说你想要戳破这个幻想?”
“你才不喜欢单竹,你最讨厌我。”
“你讨厌我的主动,讨厌我哭,讨厌我需要你,讨厌我脆弱,讨厌我生病,讨厌我因为你而变得面目全非。”
“你不是因为我痛苦才希望我变好,”单竹没有再笑了,但是也没有哭,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她,“你是不喜欢这样的束缚。”
“你不敢伤害任何一个人,从过去到现在,即使别人都踩在你的头上欺负你,你都没有主动地彻底地还击报复过,每一次你都因为害怕而退缩。”
“你明明谁也不爱,明明最绝情最狠心,却舍不得伤害别人。”单竹轻轻笑了,“因为你怕变成田笙,所以总是畏手畏脚。”
“你害怕自己爱,也害怕别人爱。”
单竹凑近楚莲,盯着她看:“莲,你真是个胆小鬼。”
楚莲的理智像断了线的风筝,拉不回来,看着他说话,却无法再思考。
“可是我就是爱上了这样的胆小鬼,可是我总是因为这样假意的温暖而沦陷。”
单竹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一触即分,像一片羽毛扫过一样轻盈。
“那就这样吧,这样也很好。”
“别去爱,也别接受爱。”
单竹笑得像是超尘出世,不染人间凡俗,“我会成为通晓你心意的信徒,永远变成你爱的样子。”
“永远忠贞,永远包容,永远坚强,永远梦幻。”
“你可以没有负担地爱我,”单竹满目柔情地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楚莲逐渐喘不上气,此刻的心像是被人用放大镜抓住了痛处,狠狠戳了进去。
单竹,他几乎要了解到她骨髓里了。
楚莲不敢再看单竹,她慌张地夺门而出,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