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竹望着蹲在他面前的楚莲,她一如既往还是那么冷静,那么的无私。
无私到让他有些生气。
好像只要是为了他好,永远离开他也可以,一辈子不相见也可以。
她做决定的速度是这么的快,之前还抓着他说不想他离开,现在就可以合拢他的浴袍说放手。
他心里明明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是为了他好,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看到她对于他的自私。而非现在这样的慷慨。
他知道自己对于楚莲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可那仅仅是因为,他是她曾经苦难中的光辉。
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在意、有珍视、有纵容,但是没有渴望。
她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索取的念头。
她以牺牲的姿态待在他的身边,不过是以一种偿还的态度献祭自己。
她与他不同,他对于她的放手,是压抑着欲望的克制。
但是她不是,她看向他的每一刻都是空荡荡的。又或者说,她看向的他很明确,只是那个曾拉住她的“刘竹”。
她看向的,一直是这样的存在。
无论是谁做了这件事,都会得到她的优待。
正是因为这样的事实,正是因为她最在乎的只有这件事,他才更加的恐慌。
他像一个偷了祭品的难民,在落魄时满不在意,却在日后发迹时心神难安,拼命地捐香火建祠堂一样。
他渴望楚莲看向的是他、是单竹,而不是刘竹。
不是那个拯救她于水火的象征,而是和她心有灵犀朝夕相伴的具体的人。
他承认他是发现了楚莲对于他手腕那道伤口反应不寻常之后,有意摆到她眼前的。
刚才她撕咬他那一瞬间的独占欲,让他近乎于颤栗般的兴奋。
她是有意识的,她当时知道他谁,她在下口的那一刻,是在对他做某种主权标记。
光是想到这样的原因,他就瞬间呼吸不畅。
他没有骗楚莲,他那一刻真的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身体只有轻飘的悬浮感。
但是她清醒得总是那么快,她的世界总是那么的分明。
她总是那么聪明,一眼就能让他无处躲藏,一句话就能让他的热血冷却。
她知道华夏杯的事,她猜到了他做的手脚,她知道度假村和这一切的利害关系。
单竹低垂着眼眉看向眼前的人。
楚莲自己肯定不知道,就算她身上有无数的伤痕,也丝毫不能掩盖她高高在上的圣洁感。
她的这种气质太过于格格不入,也太容易让人感到自卑。
她太容易激起别人的破坏欲。
是那种既然得不到就毁掉的破坏欲。
如果不是他,楚莲一定无法容忍这样的背叛。
她对于单竹的愤怒,最后用对于“刘竹”的袒护消解了。
单竹死死握着自己的拳头,刚才胸口上的伤口现在才开始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这么久了,楚莲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心门。
这也是为什么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真正有一刻恨单衡光,恨这个弟弟。
他因为单衡光而无法和楚莲在一中,他不恨 ;他知道楚莲为了报复胡原原接近单衡光,他不恨;他看到单衡光主动拥抱楚莲,他不恨。
因为他知道,楚莲根本不在乎这些,楚莲不爱任何人。
但是那副画。
楚莲画过很多画,他当然大部分都见过,那些画从来都表达的是一个主题,就是绝望与死亡。
但是这幅画。
是希望和新生。
楚莲甚至从来没有因为曾经的他而画出这样的情感。
她因为单衡光画了。
他在遇到楚莲之前,想尽一切手段向上爬,他要做人上人,他想把所有人都死死踩在脚下,不惜一切代价。
但是因为楚莲,他放下了这些。他想着,其实就这样陪伴着也很好,他愿意等,等待她的绽放。
如果有她,他也不想争了。
但是最后花开了,却不是为他开。
他怎么能不恨?
凭什么呢?
如果他注定一无所有,凭什么单衡光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这些?
“你知道我曾朝思暮想这一切,”单竹沙哑地开口道,“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弃这一切。”
楚莲整理他浴袍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平静的眼望向他,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
面对他这几乎算是明示的告白,她没有惊讶,没有生气,也没有激动,平淡得像一盘没有放盐的菜。
“也许我知道,”楚莲放下了自己的手,“你想听我说什么?”
楚莲没有继续看向他的眼睛,反而把视线转回了他的手腕上。
她之前咬得很用力,这里已经有些溃烂了,她的手指轻微抽动了一瞬,下意识想要给他拿药消毒。
“有很多,”单竹望着她乌黑的头顶,缓缓开口道,“但绝对不是你今天说的这些。”
楚莲安静地站起身,她俯视着单竹微红的眼尾,淡淡地说:“我只是提前说了你日后最想听我说的话。”
“有了我的承诺,你就不会再辗转反侧,不会再寝食难安,不会再夜不能寐。”
“单竹,”楚莲轻轻地开口道,“你是否高估了我对你的价值。”
楚莲没再看向他,向着落地窗那边走了几步。
这玻璃透彻得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单竹望着楚莲的身影,有一瞬间恍惚,就好像她转身就走进山林之间似的。
楚莲望了一会儿窗外,转过身朝他笑,在群山万壑中,她的身影仿佛就小了很多。
“我让你放手,是因为你需要我这么说。”
“若让你放弃其他的,”楚莲的笑像清晨一样凉,她又望了眼这景色,意有所指道,“你也不想听的。”
楚莲朝着玻璃哈着气,纤纤玉指随意地画了一个笑脸,“你想要的有很多,一旦一切唾手可得,你怎么拒绝?”
在得不到的时候,或许可以说为了她放弃一切。
但是一旦有机会拥有曾渴求的一切,她也不过就成了一种借口了。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也许单竹自己都没分清楚。
楚莲收回自己的手,却没再回头,但是语气中仍带着笑意:“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善恶,我不在意。”
这个位置隐约能看到她来时的路,楚莲看着那个管家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我觉得你更需要这些话,不是吗。”
单竹猛地站起身走近了她,他抓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声音支离破碎道:“不是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楚莲在他激烈的动作间,看到他臂膀上和她一样的烫痕。
楚莲笑了笑,她看着单竹眼眶晃着泪,于是捧着他的脸,用大拇指轻轻擦了过去。
“即使你骗了我,我也永远相信你。”楚莲说,“单竹,我比你要了解你。”
“与其一无所有地留在我身边,你更渴望位高权重地来到我面前。”
“我说错了吗。”
单竹牙关咬得有几分颤抖,只是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反驳。
门轻轻地敲响了,门口的屏幕出现了管家的面容,“大少爷,王天天小姐已经不耐烦了,我们已经有点安抚不住了,您还是尽快出现为好。”
“我说错了吗?”
楚莲望着单竹犹豫的表情,后退了一步,笑着说,“去吧。”
他踌躇了几秒,最后说:“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随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楚莲站了一会儿,回过头望向玻璃,刚才画的笑脸因为水雾而留下了泪。
她用手彻底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