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来,不能再穿你这个小公主裙了……既然来墓园祭奠逝者,就得穿的端正严肃一些……”
半分责怪都没有,温和又宠溺的样子,根本没有要说服孩子的打算。
随即,穿透风幕,软软糯糯的声音一下子撞进他耳朵里。
“不要!”
娇蛮又固执的语调,在风中化成丝丝缕缕的薄烟往他心里钻。
“阿姨长得这么美,一定喜欢漂亮的小女孩!”
笃定的语气,逻辑合理的挑不出错来。
盛方中没有反驳她,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她压低了一些,带着羞怯的嗓音补了一句,“万一遇上小哥哥呢……”
说完,她将一束小雏菊放在墓碑前,朝着墓碑上白韵青的相片甜甜的笑,抬起小手遮在唇边,像是说悄悄话一样,“阿姨,等我长大了,嫁给小哥哥好不好?”
凌乱的风,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吹进他的耳朵里。
一旁的盛方中看着女儿笑,他自然也是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板起脸来斥责她,而是问她,“你还记得那个小哥哥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盛棠答得干脆,但随即她明亮的眼眸暗下去,“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盛方中摆完了祭品,站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那等下次遇见,你记得先问他叫什么名字。”
“好!我一定记得!”盛棠用力的点头,仰起小脸笑着看向爸爸。
可后来她再见到他时,还是忘记了。
那一天,顾均庭就躲在暗处,看着盛棠站在墓碑前念念叨叨和他母亲说了许多话,最后她和盛方中一起走了。
他走到墓碑前,看着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墓碑,祭台上摆着新鲜的祭品,旁边还放着母亲最喜欢的小雏菊。
“……”
盛棠看着顾均庭一言不发,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浓黑深沉,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危险气息。
心里一怔,哪句话问错了?
这怎么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往回缩,刚挪了没两寸,他倏然坐直了身体,大手扣住她的后颈,一张完美无瑕的俊脸骤然逼近。
盛棠吓了一跳,又无处可躲,用力闭上眼睛咬紧了唇。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面颊上,盛棠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正对上他停在面前的双眸,不自觉的往后缩,却被掌控在后颈的手按的无法动弹。
他就那么凝视着她的眼睛,眸中汹涌着深似无底沉渊一般的暗流。
盛棠被他盯的不敢动弹。
顾均庭低眸从她眼睛往下一寸寸看下去,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喉结滚动了下。
静谧的病房里,盛棠甚至听到了他细微的吞咽声。
顿时,她感觉身上的汗毛直立,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好像在寒冬的荒原遇上了一头饥饿难耐的狼,随时随地都会将她扑倒在雪地,咬破她的喉管。
“还想听什么?”低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空气,他松开捏着她后颈的手,贴着她的脊背将她揽进怀里,人又懒洋洋的靠回去。
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盛棠懵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他恢复平静的眸中,盛棠觉察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强忍的克制。
缓了片刻,盛棠继续乖顺的趴在他胸膛上,想了想,不敢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于是她像是随意一般说道,“对了,婉姨说,她十年前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顾均庭觑她一眼,懒懒的勾了勾唇,笑眼看她,“你确定想知道?”
盛棠:“……”
又这样!又这样!
不说就不说!非得吓唬人!
顾均庭确实不想说。
他在北边待了三年,十八岁生日之前,白先生召他回白家。
第二次偷偷回国,他想,八年了,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哪有人,会只是匆匆一面,连名字都没来得及互相询问,就坚持那么多年,帮他一直来看他母亲。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母亲的墓碑前再一次出现了她的身影。
那一年,她十四岁了。
盛方中没有陪她,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孩。
顾均庭狠狠攥紧了拳头,才忍下冲过去的冲动。
不是说等长大了嫁给他么?才过去三年,她才十四岁,就这么着急谈了小男朋友?
还带到他母亲墓前来,怎么?还想让他母亲给她掌掌眼?
她穿了一身暖黄色的泡泡裙,依旧是一件纯白的外套,却搭在了那个男孩的肩上。
长高了,瘦了,没那么肉乎乎的样子了,像是一夜之间从水中抽条而出,含苞待放的芙蓉花,干净,美丽,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天真的笑意。
顾均庭死死盯着站在她身旁的男孩看了许久,恨不能将他看出几个血窟窿来。
没他高,没他壮,肯定打不过他……
长得也不如他好看……
总归不如他。
悄悄跟着打一顿,叫他离她远一点不难。
但后来顾均庭没那么干,他听到盛棠一边在擦拭干净的祭台上摆祭品,一边不满的朝那个男孩嚷,“沈言!你倒是帮一点儿忙呀!我叫你来就是站在那里看着的呢吗?”
被叫沈言的小男孩无动于衷,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水是我给你提上来的,墓碑帮你擦了,还要我怎样?陪你来不错了,大周末都没个懒觉睡,早知道不答应盛叔陪你了。”
盛棠站直了身体,叉着腰瞪他,“要不是宋元去学校帮我妈做实验,你以为我愿意叫你陪我!”
“看见你这张脸就烦!长得丑!学习差!又懒又坏!”
沈言:“……”
顾均庭:“……”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当时心里挺爽的。
等到人走了,他走到墓碑前,看到如旧的小雏菊,开的格外热烈艳丽。
后来,他回到提瓦城白家。
作为白家继承人,他要参加自己的成人礼。
也就是在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白先生送给了他一份成人礼物。
一个女人。
为了让他玩的尽兴,他的酒里还被下了点儿东西。
药物催动之下,他恍惚好像看到她的样子,她朝他甜甜的笑,叫他的名字,往他怀里贴……
他猛然清醒,她怎么会叫他的名字?
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天夜里,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白家专门为他盖的,位于白家宅邸主楼旁的院子里传出。
他把那个女人从三楼露台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