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林中出生的生物,是不能离开森林的。
雾叶从出生就知道这点,但是好像不管是普通的森林中的蚊虫,还是在森林里出生的别的妖怪,都没有自己这样的限制。
大概是孩子天性使然,即使是妖怪,也止不住想要作死的冲动。雾叶不相信自己会出不去,那天,他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森林中一样,草木丛生,生命丰富多彩,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雾叶从来没有离开过森林,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测算距离的,现在宛如初生婴儿的他只能一步一步用脚丈量大地,一步一步地向外探索那个未知的天地。
“咚!”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雾叶不信邪,他非要往外面走,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走出这片森林,去往那个从来只存在于别的生物口中的新的世界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抬脚向外走,用头顶着屏障,用牙齿撕咬,用脚踹,用手打,用屁股顶,别的生物顺利地从自己旁边经过,它们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这个莫名其妙原地踏步的小男孩,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就这样,天从白到暗,从日出到日落,雾叶一直没有放弃,他一直在森林的最边缘漫步,希望有一个突破口可以让自己逃窜出去。
“小孩,你在干什么?”候鸟先生飞过,它见多识广,知道很多事情,小孩的表情并不像在玩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候鸟先生?”雾叶抬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一只白色的鸟飞在枝头,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怪诞不经的行为,“我是出生在森林中的生物,森林出生之物不能离开森林,无论生命有多长,甚至可以说是永恒,但是不能离开。”
可能是因为森林的气候比较恒温,冬暖夏凉,处于一种春秋天的界限之中,雾叶身上一直是宽大的毛线衣和一条短裤,短裤方便他行走,不过作为妖怪的他倒也不怕冷,只是想让自己显得更加合群一些·。
“啊?”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眼前的小孩也太可怜了,候鸟先生的目光变得怜悯。
“候鸟先生,你能和我讲讲外边的事情吗?”雾叶看到他神情的变化,想要趁机询问一些外界的事情,他总是会抓住每一个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来探知外界,即使,即使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但是他会幻想,无所谓,森林的结界会挡住自己,但是思维无极限,只要自己会幻想,就一定能“看到”外界。
“森林中的你其实已经看见很多了,”候鸟先生思索片刻,“大海,大海你听说过吗?”迁徙的候鸟群有时候会喜欢以海的方向做定位,沿着海飞,或者向着海走。“蓝蓝的,一望无际,边上的沙滩上的沙子软软的,日出的时候,太阳从海平面升起,代表着万物的初始,日落也从海平面上落下,好像一切的结束。在日出日落的时候,阳光洒在沙滩上细腻柔软的沙子上,金光闪闪,像是被土地所钟爱的金子。”大海是天空中的候鸟先生最喜欢的地方,森林中的雾叶能看见天空,但一定没有去过大海。
伴随着候鸟先生的描述,雾叶脑海中的画面已经若隐若现,他好像有了一个终其一生都要完成的目标,看一次海,看一次真正的海。
那天,森林里多出来了一个奇怪的人类,好像所有的妖怪都很害怕她,听到她的声音就会逃跑,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闻风而逃。
雾叶并不是很怕她,因为自己天生反应就很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和困住自己的阵法有点相关,但这并不是雾叶一个小妖怪可以解决的事情,所以那天,他和玲子的初见,纯属偶然,别的妖怪逃了,他还没走,就已经被走在路上的玲子看见了。
“小孩,怎么不回家?”好像没有传说中会吃妖怪,雾叶有些呆愣,不过还是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给她一个诚实的回答,作为在森林中所出生之物,诚实是优良品质。“我不是人类,我是妖怪。”
也许是他乖巧的外表让人类女孩放下了戒心,他们愉快地攀谈起来,当谈到人生理想时,雾叶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想看海去。”玲子相信了他的森林出生之物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里的言论,因为当玲子牵着雾叶的手试图带他离开森林的时候也被无形的力量切割开来,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那么这样,”玲子是谁?可是那个让妖怪闻风丧胆的女人,怎么会被这点小事情给难住?“你把你的名字写在这张纸上,”雾叶很乖,什么也没问,就将自己性命攸关的名字写在了玲子递过来的白纸上。
“挂在哪里好呢?”周围一看,正好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树,上面的一根树枝光秃秃的,很显眼,好像写了几个字,“来看我,来看我。”
“雾叶,我把你的名字挂在这里,五十年后再过来取,”她蹲在身子,摸了摸面前这个很乖很乖的小孩,这么乖的妖怪,怎么能留有遗憾呢?“如果你提前把名字取下来,大海会泛滥,世界会毁灭的,你知道吗?”玲子难改本性,还是想在走之前逗弄一下雾叶。
雾叶点点头,拉住了想走的玲子,“你能告诉我,大海是什么样的吗?”
“大海蓝蓝的,一眼望不到边,总是荡漾着波浪,映射着太阳和月亮的光芒,”怎么办,有点词穷,但是大海很丰富的,远远不止这些,要不还是瞎编一通吧?“那里住着长脖子的恐龙,岛屿是秘密基地,运气好的话,会看到飞碟起飞呢!”
他们之间的交谈就此结束了,雾叶等啊等,等到了玲子的孙子夏目,爬上树,取回名字,也看到了海。
人是贪心的,妖怪也是,雾叶很贪心,他想,看到海了,就放不下了,他想亲手摸一摸,闻一闻海边潮湿的空气,感受吹来的海风,在沙滩上走一走。
妖怪的潜力是无穷的,他迟钝了大半生,此时终于聪明了一回,他学会了一个玲子教过他的词,“卡bug。”他带了一大口袋的种子,在森林的边缘不断播撒,一年,两年,三年,他的活动范围一年一年扩大,一步,两步,三步……步数不再是限制他的边界。
这天,他在森林边播撒,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抬头,眼前波光粼粼,是海!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了,那么应该是一个温暖的幸福的结局,可惜——并没有。
如果说,比看不见摸不到海更加令雾叶痛苦的是什么?大概是看见得到了又失去。
那天,雾叶将种子洒在了沙滩上,虽然艰难,但是种子顽强地生长起来,凉凉的海水和腥咸的海风,都曾经过雾叶,留下来痕迹。
但是可能是天不让他卡bug,所以派来了天意的使者——砍伐森林的伐木工。大批的工厂在附近建立,雾叶一年一年种下的森林被砍伐殆尽,一根不剩,他的生存空间回到了狭小的八原森林中,甚至这些人类还不肯停止,继续砍伐,雾叶即将失去最后的家园的时候,一条法律颁布了,划定了保护区,他得以幸存,却无比虚弱。
看过海了,也得到过了,自己的妖生,也无憾了。一条保护法只是留下了一点点给他埋葬的地方吧?雾叶笑了,墨绿色的毛衣残破不堪,深红的围巾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他躺下来,躺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渐渐失去了呼吸,身形消散,变成光点,洒在空中。原来妖怪死后,不配拥有尸体吗?雾叶笑着,失去了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