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当晚,苏绵绵在政府大楼附近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白天的直播间刷爆全网平台,到处都是对谢与淮及SK集团的声讨。
【谢氏一家子都是犯罪窝子,财阀果然一手遮天,白的能洗成黑的,黑的能洗成白的。苏女士实惨,青春时代被犯罪分子们霸凌,好不容易可以读梦想中的院校,又被逼迫着进入不喜欢的婚姻。谁要是让我辛辛苦苦考的研究生没有自己读完,我真的会发疯的。】
【希望谢与淮把牢底坐穿,枉我之前为他反黑那么多次,还以为咱们H国出了一个真男人。谢家一窝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谢远婚内出轨,谢嗣一把年纪了还在包养情人。】
【原来不是我记忆错乱了,而是一直有人在左右言论。苏女士真的,太不容易了。好佩服她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打一个漂亮翻身仗。】
【一想到之前磕他们磕的昏天暗地,就想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和这样一个霸凌者在一起,简直是对苏女士的侮辱。】
深夜十二点,苏绵绵在新闻里看到了谢与淮被警察带走的照片。
她倚靠在窗边,遥望着万家灯火下的汉江。
汉江水清,倒映出月华的光辉。晚风温柔,水面波光粼粼,与远处的朦胧连接成水天一色。
手机铃声响起,是陌生来电。
苏绵绵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
“喂,是,是苏部长吗?我是王晴,你,你现在方便吗?可以,收留我吗?我没有家,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了。”
电话里,王晴的声音无助、彷徨,时不时的传来若远若近的鸣笛声。
“晴晴,你不用同我客气。我在政府大楼对面的小区,我来小区门口接你。”
“绵绵,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想找一家酒店借住,竟然连借住酒店的钱都没有。把自己活成这副鬼样子,也真是......我是不是话有点多了。”
王晴带着哭腔与极致卑微的小心翼翼,苏绵绵用肩膀夹着手机,手忙脚乱地开始穿鞋。
“没有,没关系的,我已经准备出门了。”
“好,好。”
春天的夜晚还带着几分凉意,苏绵绵披了件薄薄的外套,在小区的保安亭张望着。
夜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纵然第三财团一朝陨落,汉城的辉煌依旧,万家灯火通明。
远处,女人穿着真丝吊带睡裙,披散着头发,赤裸着脚朝着她的方向跑来。
苏绵绵用手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再次朝着远方看去。
女人一张脸素白,毫无血色,偏偏眼角红肿的像馒头,裸露的肌肤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划痕和青青紫紫的瘀斑。
苏绵绵微愣。
王晴,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推开门,朝着王晴快步走去。
女人跌跌撞撞地跑着,路上留下了蜿蜒的血迹。
她抬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扑入了苏绵绵怀里。
眼泪如决堤洪水般涌出,苏绵绵下意识地将怀中瘦弱的女人抱紧。
在汉城这座繁华的都市,她只剩下王晴一个挚友。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顾江,顾江想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登堂入室,从前我与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他此般做法,简直就是不将我放在眼底。我不准允,与他发生了口角,他,他就对我动手。绵绵,那次结婚你是见过的,云月那个女人就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顾江把我王晴放到什么位置?养在外面也就算了,还带回家里来。”
王晴断断续续哭得泣不成声。
触目惊心的伤疤映入眼,苏绵绵抱着王晴的力气很轻。
夜晚的春风带着寒凉,女人的身体颤颤。
她别过眼,不忍再看:“我们上去再说。”
公寓五十多平米,是个挑高复式。
上了二楼,苏绵绵从衣柜里找了件薄大衣给王晴披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了药箱。
王晴的双脚被一路上的残渣磨出了伤疤与鲜血,苏绵绵拿出镊子、碘伏和棉签在灯光最亮的地方一点一点地为王晴清理伤口。
“可能有点疼,要是受不住,就和我说。”
“这点疼算什么。和顾江结婚的日子,对我来说才是痛不欲生。我不同意他把云月带入门,顾江就对我家暴,一直打到我住院。我住院的那段时间,顾江趁着机会把云月带回了家。我实在不理解,他顾家也不缺钱,为什么他偏偏就要把云月带回我住的那个别墅?他们两个在外面潇洒还不够吗?非要我也参与他们的游戏吗?
这些年,他和云月合着伙一起对我的言语侮辱不计其数。每次顾江醉酒不回家,顾家人要来质问我留不住丈夫,云月还要给我打电话耀武扬威。绵绵,我觉得我好像已经不是以前的王晴了,我,我好像已经沦为了一个只会哀怨连天的怨妇。你看看我,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女人的眼泪落在绵绵的手背上。
她抬头,看到王晴乱糟糟的头发、满身的瘀痕。
从前亮晶晶、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被折磨的再无生气。
苏绵绵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被谢与淮囚禁的那几年她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
“你想离婚吗?”
王晴的双眸一瞬变亮:“真的,可以离婚吗?”
苏绵绵抱住她的肩膀,用力点头:“只要你想,离婚肯定是可以的。只是,你家里人......”
王晴倚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胸,嘴角扯出嘲讽的笑容:
“家里人?绵绵,你觉得他们算我哪门子家里人?把我当做联姻的工具,随手就扔给了顾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从我遭遇家暴的第一天起,我回到娘家,你知道我奶奶怎么说的吗?”
苏绵绵看着王晴双眸里的怨恨,摇头。她想起了在仁川外国语大学时,灵异社里,那个活泼开朗的社长。富有探险精神,永远都是明媚又张扬的,就如春日里的晴天。
而现在的她......
“我奶奶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既然享受了王家的恩惠,就得替王家还一辈子债。即使我王晴被顾家打死,也与王家无关。我那窝囊废的父母,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一句。绵绵,你说,他们到底是家人,还是吃人血的恶魔?我本以为我顺从地按照他们的想法嫁过去了,不说过得幸福,最起码也能相敬如宾,结果成了这幅鬼样子。
这一次,这一次是云月看我不顺眼,把我赶了出来。顾江把我推出别墅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女孩子长大以后是没有家的。养了我二十多年的地方,只是看中了我能带来的利益,我甚至都找不到我应该回哪里去。顾江对我很抠门,不让我出去工作,也不肯给我钱。说来可笑,这些年我手里的存款连一千块钱都没有。如果不是苏部长你,我真的要夜宿在马路边了。”
王晴说着说着,捂着脸崩溃恸哭。
墙上的时针指向数字1,深夜的星光黯淡。
窗帘打开,苏绵绵身子微向前倾,朝王晴靠拢:
“如果你决心要离婚,可以做到对家里人的央求熟视无睹,我们可以帮你起诉离婚,同时要求顾江对你进行经济补偿。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在H国不婚比例高的同时离婚率很高。
因为离婚率高,警察与法院在面对家暴、出轨行为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正是因为权力机关对犯罪行为的容忍,家庭暴力逐年攀升。
越是攀升,不婚率越高,属于是恶性循环了。
当堵死了女性离婚的最后一条路,那么接下来的选择,便是死亡。
苏绵绵猛然意识到,单单只是校园霸凌的立法,是完全不够的。
在维护妇女儿童的权益上,她们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王晴止住眼泪,昂起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我哪怕从最底层做起,慢慢地往上爬,也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我曾经以为的家人,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家人,我为什么又要把他们看的那么重要?绵绵,我只想离婚。”
“好,我帮你联系律师向顾江起诉离婚,索要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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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帮王晴起诉离婚的前一天,苏绵绵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谢与淮要求见她一面。
她穿的朴素,戴着鸭舌帽,一身白T配牛仔,来了警察局。
关于谢氏掌门人谢与淮涉嫌贿赂、操纵政权一案,法院一审判了一年。
谢与淮认罪,但谢远和谢嗣不服,提出上诉。
苏绵绵对于这个判决并没有感到多意外,能把谢与淮送进监狱里已经算是奇迹。
猛虎落败,依旧是猛虎,何况现在执政的人还是尹剑。
由于还没有收监,又是给SK集团开了特权,苏绵绵跟着警察去了监禁嫌疑犯的地方。
谢与淮被单独关押,不用睡大通铺,甚至还有电视机。
与其他犯人相同的是,男人剃了个光头,恹恹地缩在角落里。
隔着栏杆望见她,谢与淮枯萎凋零的模样仿若一瞬活了过来。
“老婆,你来了。”
枯木生花,男人红了眼。
终归是他赌赢......
苏绵绵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展示在他眼前:“我是来和你商量离婚的事的。”
刚刚才亮起的眼眸,又失去了神采。
他垂着头,坐回了床上,木讷地说:“我不同意。”
“这场婚姻,本就是你通过非法手段求来的。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的婚姻都会被取消。”
谢与淮猛地抬头,望向苏绵绵:“那你还来看我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是心疼我了?”
苏绵绵依旧面无表情:“霸凌我时,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怜悯?你没有,我便也没有。”
“绵绵,不管你怎么做都好,但是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谢氏都沦落到这个份上了,你脑子里依旧是这些情情爱爱?谢与淮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谢与淮眼神空洞,呆滞地看着前方的虚无:“是啊。我的人生黑暗无光,你来了,光就来了。”
拘禁室高处的窗户照射进一束阳光,聚拢在苏绵绵的脚下。
她忽地松了口气,感觉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在这一刻完全崩解成千万个碎片,堙灭在她的世界。
苏绵绵扬起头,享受着黑暗里的阳光。
她看着,谢与淮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再无法穿过铁栏将她拉入深渊。
绵绵微启唇,说:“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都可以活。在人生这条路上,孤独本就是常态。许多路,许多事,本就是要一个人走的。”
“不,不是的。总有一束花,是为了追随着月光而开。月亮西沉,花就败了。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谢与淮,你觉得你自己配用爱这个词吗?”
“我知道,我该为我的恶赎罪。”
苏绵绵走出警察局。
天空湛蓝,阳光大好,树影阴翳。
没走几步,汉城警察局局长喊住了她。
男人点头哈腰地对她鞠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苏部长,前两个月您跟我说的事情,王晴被丈夫家暴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立案。”
“为什么?她脑袋都被打破了,满身瘀痕,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这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管是不是?这夫妻吵架从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您别看他们这几天闹得这么凶,过了几天那就又和好如初了。夫妻嘛,哪个不是这样?苏部长,这个事情其实您也不必看的这么严重。”
在苏绵绵愈发肃杀的眼神中,局长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冷笑:“家事,对吗?被小三打,也是家事是吗?被公公婆婆责罚也是家事是吗?法律上写的明明白白的东西,就成了家事了?”
“之前都是这么解决的,我们要是开了这个先河......”
局长欲言又止。
苏绵绵冷嗤一声:“之前是这样解决的,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既然知道是错的,为什么不扭正过来?”
“我们,我们也很难办。这有的前脚打的昏天暗地的,后脚就又......”
“别人的案例是别人的,那有的都要被打死了,也不管是吗?”
“这很难判定的嘛。”
“你们不能派个人去看着?”
“人家家里面,都是家事......”
“家事,好家事,都是家事,希望你明天还能说得出口这样的话。”
苏绵绵不再争辩,提着包包转身就走。
她打了个车,目的地是顾江别墅。
一小时后,她带着王家小辈年轻人们以及王晴破开了大门。
王晴找了份模特的工作,比两个多月的模样显得愈发精神。这一次出门,她还特意带了一个大板砖。
门大敞开,别墅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一对男女赤裸着身体纠缠在一起。
男人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怒不可遏地大骂:“泼妇!滚了还回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