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清的尸体,苏绵绵没有勇气去看。
人活的越久,面对生死离别时反而越胆小。她静静地坐在产房外,仰着头,看向漫天大雪。
雪好大,大到将一切都掩埋。
婴儿刺耳的啼哭声在走廊里回荡,她呆滞着,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羊水栓塞致死率高,相应的,发生率很低。
她不明白,上天施加给人的每一分苦难到底是用什么作为衡量标准的。
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一辈子顺风顺水,享受着收割底层人民的血汗钱,还能大言不惭地口出狂言、做尽恶事,不受到任何报应。
还有的人挣扎在生死线,出去看世界的一张火车票都要犹豫不决,甚至还在过着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明明循规蹈矩地度过一生,偏生命运还是要不断地施加苦难。
在同一个星球里,南北两极,贫富差距,天平的两端,早已经失去了平衡与制约。
有钱的富人更加有钱,没钱的穷人只会更加没钱。
善恶无报,因果失调,连掌管着剧本的神明也在变相地支持着恶的滋生。
天是暗的,被雾笼罩着,地是黑的,冰雪都无法将这片污浊给彻底染成白色。
苏绵绵靠着墙,不明白许秀清做错了什么。
脑海里,她拼命地回忆着秀清短暂的一生。
在这场浓雾里,点着光的人会被清除和洗礼,接受恶的熏陶的人才能在动物世界里活的如鱼得水。
披着道德和礼制的外壳,让底层的愚民接受教化和洗礼。人们将善信以为真,奉为信条去实行。哪怕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愿突破底线半分。
而胆大和勇敢的人,游走在红线的边缘,享尽名誉和权利。坏事做尽,也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背后的本质,仍旧还是那个动物世界。
苏绵绵忽然觉得好累。
她躲在楼梯间,靠着墙缓缓蹲下。
楼梯间里,其他病人的家属指尖夹着烟。
烟雾缭绕,她鼻息呛满烟草味。
在楼梯间抽烟的女人,转头望向苏绵绵:“你是那个产妇的家属?”
苏绵绵不语,只是呆愣地看着前方。
女人从烟盒里夹出一根烟,递过去:“来一根?”
烟就在眼前,依旧难闻刺鼻。
苏绵绵没有推拒,看着递来的烟发怔。
“以前不抽?我之前也不抽,后来在这里待久了,抽一根就能解解闷。试试?”
递烟的女人俯身弯着腰,脸上的笑容是苦味的。
苏绵绵微抬手,颤抖着,去碰烟。
她所坚持的正道,只不过是她认为的正道。
善良无用,追求公平与正义也只不过是笑话中的笑话。
她要的春天与花海,就算等来了,曾经想要分享的人也一个接一个死别。
奶奶死了,秀清死了。
孤舟挺过风浪后见到的岛屿,也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岛屿里沉沦。
纤长的指尖卷住烟,婴儿的啼哭声渐渐靠近。
“宝宝要找干妈是不是?宝宝不哭,干妈在这里呢。”
许伯母抱着婴儿,往苏绵绵怀里送。
婴儿哭得很用力,小手握成拳头胡乱地挥舞着打飞了递来的烟。
苏绵绵怀里猝不及防地被塞入小小的婴儿。
她本能的厌恶这个害秀清丧命的小生命。
与秀清相似的眉眼撞入眼,绵绵微垂眸。
孩子皱巴巴的,脸又红又丑,若不是那双与秀清同样的眼睛,她甚至以为孩子掉包了。
因为这双眼,她下意识地将小婴儿抱紧。
孩子顿时不哭了,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她瞧。
苏绵绵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的小婴儿。
许伯母挤眉弄眼地逗孩子:“认出干妈了是不是?还是喜欢干妈是吧?”
小婴儿眼里还挂着泪,咧开嘴冲着苏绵绵笑。
许伯母望向苏绵绵,抬手轻拍她的肩膀:“医生交代了一些秀清昏迷前的话,我也没听太懂。秀清说,等春天来了,要你一定要给她带束花告知她。她说春天一定会到的,正如太阳会照常升起。她还说,这个孩子你想抚养,就交给你抚养。”
眼眶中,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
冬天会过去,正如黑暗会消散,黎明终归会到来。
奶奶在去世前是这样说的,秀清在离开前,也是这样说的。
这是她们,对她的期盼。
苏绵绵止住泪,氤氲的水雾中,她看见许伯母红肿的眼以及眼里的不舍。
“这个孩子,还是您和伯父抚养吧。秀清不在,我就是你们的女儿。我这个做女儿的,总是要经常回仁川看你们的。”
“好,好。”
许伯母背过身,用袖子擦眼泪。
苏绵绵抱着婴儿,远离楼梯间的烟草味。
她脸上没什么情绪,偶尔还会笑着哄婴儿。
大雪不止,眼泪彻底流干。
那双爱世人的眼眸,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变成了世俗冷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