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瑾还是点头应允了。
暴雨急骤,天空昏暗一片压在高楼之上。汉江里倒映出乌云的色彩,浑浊的污水直灌而入。
风卷残叶,小山轰塌,泥石流滚滚而落,将整座城市泡在一片汪洋之中。
暴雨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途经的地铁站,浊浊浑水顺着楼梯翻涌而下,洪水触及交通指示牌,冰箱在水中漂浮,随处都是无助的呼救声。
苏绵绵乘坐救生艇,跟着救援人员一起去了广津区。
广津区受灾严重,当地居民早在十号时停水停电,整片区域沦陷。
嵯峨山上滚落的石子将房屋摧毁,曾经林立的高楼在洪水的洗礼下变得昏暗破败,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雨一直下,苏绵绵跟随着救援人员将受灾人群转移到临时搭建的安全点。
人造的雨伞终归是抵挡不住大自然最原始的力量,狂风骤起,将雨伞吹翻,掉落在滔滔洪水中,雨水如同石子一般砸在她的身上。
污水冲刷眼睛,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一片都是朦胧的,连最基本的睁眼都会带来疼痛。
她抬手想用衣服擦眼睛,衣服早已被淋湿个透彻。
雨水洗礼而下将白色的短袖都一并染成了污浊的颜色。
有人说:“绵绵,我们先去躲雨吧。”
苏绵绵睁不开眼睛,几人的雨伞全部报废,雨衣无法完全遮挡暴风雨的侵袭。
风雨中,她竭力启唇:“好”。
救生艇就近停靠居民楼,五人得以在楼梯间得到短暂的喘息。
现在是晚上十点,天黑的可怕,唯有微弱的应急光源亮起
广津区受灾区域大半受灾人群被转移走。
安全点的物资充足,能保证当地人群十天的生活。
苏绵绵蹲在楼梯间,浑身湿的透彻,泥水顺着她的身体淌下。
打雷了,天际撕开裂缝,乍现的闪电将整片天空点亮。
轰隆声回荡,苏绵绵唇色苍白,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
她蹲不住,直接跌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稍作休憩。
同行的一个女孩儿说:“这暴雨多久才能停啊。再不停,我们都要困在这了。晚上总不会再来一次泥石流把这里给冲塌吧?”
“你可别乌鸦嘴。广津区受灾最为严重,分配到这里做救援人员那是拿命在救援。”
“就是就是,给我们说点好的好吧。我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不想把命赔在这里。”
饶是如此说着,暴风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苏绵绵疲惫地抬眼朝着远方望去。
闪电照耀的天空下,雨水都成了清晰可见的实物,仿若是末日交响曲的高潮阶段。
她全身酸软无力,渐渐感受到了身体愈发滚烫的温度。
洪水伴随而来的是瘟疫的爆发,淋一场雨都会感冒的时节,她在洪水里淌了不到五个小时还是发烧了。
苏绵绵强撑起身子。
风雨如若再不停歇,他们的一线生机就只能等着安全点的人前来救援了。
“有人吗?有人可以救救我和我姐姐吗?”
微弱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这片区域淹的并不严重,五人坐在一楼的台阶上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们打着手电筒,循着声音的源头朝着楼下走。
声音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砰砰!”的敲门声回荡,女孩儿求援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和我姐姐啊!”
“我姐姐已经晕过去了,我好害怕。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外面的人,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姐姐吧,我把我最喜欢的洋娃娃都送给你们。”
地下室的入口被洪水完全吞没,大门因为水压被封死,里面的情况只会比外面更糟糕。
苏绵绵打着手电筒,对准地下室的窗户:“小妹妹,你们能不能看到我们的光源?”
窗户处尚且留有一丝余地,窗户并没有用铁栏杆锁死。
“能,能的!我姐姐,我姐姐已经晕过去了。我把,我把洋娃娃送给你们,你们把我的姐姐先救出去好不好?”
女孩儿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与哭腔。
苏绵绵身体发软,扶着墙,安抚道:
“妹妹别怕,我们就是来救你的。你们现在处在里面的什么地方?周围有没有水?”
“下面全都是水,我好怕。我和姐姐在柜子上面,姐姐昨天就带着我爬到了柜子上面。”
“你们吃了东西吗?”
“姐姐把面包给我吃了,她自己只吃了小小一口,但是现在没有吃的了。”
“你们离窗户近不近?”
“柜子就靠着窗户的旁边,姐姐之前想拿砖头将窗户砸开,但是她够不到。大姐姐,你们真的能把我们救出去吗?姐姐身体好烫好烫,我好怕。”
被困在地下室里的小姑娘哭得泣不成声。
“妹妹,没事的,你和你姐姐都会没事的。别怕,我们来了。等会儿我们把窗户砸开,把你们两个都拉出来。你离窗户远一点。”
苏绵绵从随身背着的小箱子里翻找出破窗锤。
“绵绵要不你就留在这里好了,我们四个去砸窗户就够了。”
救援队是全国号召的志愿者临时搭建起来的。
四人本以为苏绵绵身为领导人物应该是心安理得的坐在安全点的办公区,对他们发号施令的。
直到这位管理他们的小姑娘亲自上了救生艇,他们才真真正正地对网络上苏女士的评价有了全面又深刻的认知。
二十三岁的女孩子,勇敢坚毅、不怕吃苦、再脏的再臭的地方都愿意跟着他们一起上,甚至在还未抵达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救援路线图和安全点的位置。
如果说这样一个小姑娘还要被网上杜撰成依靠丈夫的花瓶,那这个世界算是彻底完蛋了。
苏绵绵摇头,毅然决然地淌进了浑水。
水线很高,漫过脖颈。
她摸索到窗台边缘,撑着墙用锤子砸窗户。
大雨淋漓,时不时会有雨水灌入。
苏绵绵头晕脑胀,在众人齐心的协力下,窗户破开了一个小口。
玻璃四溅,她的手臂划开小伤口。
窗户内女孩儿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大姐姐,你流血了。”
苏绵绵低头,看到手臂上滑落的血珠滴落在了蓄积的污水中。
她视线模糊,声音里仍旧带着笑:“没事,很快我们就可以把你和你姐姐救出来了。”
“我们都会安全出去的吗?”
“我们都会安全出去的,我保证。”
窗户彻底砸开,队里高大的男人撑起半边身子,手去够柜子。
地下室里很黑,水黑黝黝的,漂浮着不明物体。
约莫四岁多的小姑娘蹲在柜子的一角,眼里带着泪,巴巴地望着他。
在她身后,是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女。
少女已经彻底晕厥,但因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的情况。
男人伸长手,去拉小女孩儿的手。
小女孩摆手拒绝:“不要,不要,你们先救我姐姐。”
她步步后退,一边摇着身旁的姐姐,一边将姐姐的手拼命地往前扯。
男人无奈,先将昏迷的少女带了出来,再将四岁大点的孩子抱出来。
七人上了楼,雨仍旧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在肆虐的洪水中,老旧的房子里照不进任何光亮。
苏绵绵仰头,雷电轰鸣,电光火石间,她看到远处的山体出现白色水流,山坡中央有一道巨大的裂缝——这是泥石流发生的前兆。
雷电消失,这里彻底沦为了永夜。
她心跳不止,拿着手电筒观察外面的水流。
洪水越来越大,将救生艇卷翻。
广津区本就在嵯峨山底,每逢暴雨,爆发泥石流是常有的事情。
泥石流引来的山洪更是灭顶之灾。
“跑!我们往上跑!”
苏绵绵愤力地嘶喊着,拉着四岁的小姑娘往楼层高处跑,高大的男人将晕厥的少女背着往上爬。
这栋楼有六层,第六层是天台,他们停留在了五层通往六层的阶梯。
山洪来了,席卷而来的泥沙和石块将房屋给冲垮。
楼梯剧烈地摇晃,苏绵绵体力不支,抓着扶手蹲在地上。
小姑娘仰头,单纯无辜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大姐姐,我们真的会安全的出去吗?”
“一定会的。”
苏绵绵自己也不太确定。
悲欢离合,生死离别,素来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天道降下的神罚,从来不会看人在人世间的功德。
再好的人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离世,作恶多端的小人也有些享尽荣华富贵长命活到九十。
从前,她或许还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安抚小孩子。
可现如今,她自己都是明知命运的凶残,还装糊涂般活一天算一天。
女孩儿靠在她的腿上,嘴里喃喃说着:“大姐姐,我好饿啊。”
“吃颗糖,好不好?”
“好!”
苏绵绵从随身背的小箱子里翻找出糖果,喂进女孩儿的唇齿中。
她手发颤,险些拿不稳。
女孩儿将糖含在嘴里,抱着她的腰打了个哈欠:“大姐姐,你这么好看,老天一定舍不得你死在这里的。”
苏绵绵被逗笑了。
她抬手轻抚着女孩儿的脸:“老天要是有情,就不会降下这场大暴雨了,又怎么会怜惜我?”
楼梯猛烈地摇晃,应急光源忽明忽暗。
“砰!”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们所在的整层楼体轰塌。
苏绵绵将四岁的孩子抱紧,护在怀中。
她心跳加速,强装镇定:“别怕,姐姐在这里。”
女孩儿将她抱得死死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将她的衣衫浸湿。
终于,数秒的失重感仿若过去了漫长的百年,楼体稳定。
洪水肉眼可见地漫了上来。
天台的外面,是瓢泼大雨,而待在这里,迟早会被洪水淹没。
水位一点点上涨,直到上涨到苏绵绵的脚下。
众人起身,挤在了天台狭窄的楼梯中间。
“老天真的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啊。”
“这次是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手机没有信号,连给老婆发遗书的机会都没有。我还没告诉她,我很爱很爱她。”
“人活一辈子,都那样。死了就死了,老子死了也算是一条好汉了吧?国家怎么着也得给我封个抗洪英雄的名头来听听吧?”
“绵绵,你不怕么?”
苏绵绵摇头:“能葬在这里,也不算枉过一生。”
她看着一点点漫过脚踝的水,毫无恐惧。
她真正怕的,是一辈子都被谢与淮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沦为他专属泄欲工具。
“可惜,老天要让你的幻想落空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天台的大门处,一道高大的人影树立在眼前。
苏绵绵循声看去。
她愣住,竟然,是谢与淮。
谢与淮身后跟着的,还有温川......
温川浑身湿透了,全身血淋淋的一片。
相比于温川来说,谢与淮被衬的很俊美。
他没有打湿分毫,独独只有那双天价的皮鞋染了些许泥点子。
“谢,谢先生。”
救援队中有人认出了他,声音战战兢兢。
谢与淮穿梭过四人,直接将浑身脏兮兮、湿透了的女人打横抱起。
“绵绵,我们该回家了。”
苏绵绵慌忙拉住谢与淮的衣袖,眼神落向后方:“还有他们。”
“当然。姓温的也喊了人。”
旁边的保镖撑着伞,护送着二人上了直升飞机。
这次救援一共出动了三架直升飞机,一架是谢氏私人拥有的,另外两架是救援队的。
飞机起飞,苏绵绵看到温川捂着还在渗血的伤口将人一个一个送上了飞机。
谢与淮掰她的脸,迫使她转过头不要望向窗外:“绵绵,别看了。姓温的都会救的。”
苏绵绵乖巧坐好:“嗯。”
男人忽然压低身子,双手都捧住她的脸:“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
“不是让你回家别去了吗?苏绵绵,你不在惜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难得的,谢与淮喊了她的全名。
“我现在还好好的。”
“那是因为我来了,我没来,你打算被洪水吞了吗?”
其实也不会,他是跟着温川的飞机找到这里来的。
没有他,温川也会将人救起来。
他只庆幸,还好他来的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