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淮站在门外,笑容僵住。
他的食指微微收拢,来回的抚摸着自己的大拇指。
他的新娘子,不会又跑了吧?
族辈里的年轻人察言观色,扯着嗓子朝房间里大喊:“新娘子再不出门,待会儿雨就要下大把咯。”
雨确实越来越大,带着想要将世界一同掩埋的气力,狠狠地砸在屋檐上。
雨哗哗而落,似是在哭诉。
陈涛不松手,死死地扒着门。
他手臂青筋暴起,咬着牙,拼尽全力。
姐姐不愿嫁,他也不想让姐姐出嫁。
门还是被撞开了,巨大的冲击力让窗户都跟着震了震。
王杏然一把将陈涛拉过来护在怀里。
谢与淮阴鸷的目光环视全屋,在落到房间里那抹洁白后,又瞬间缓和。
戾气消散,被柔情替代。
他不自觉唇角上扬,全然没了刚刚的凶狠与冰冷。
“绵绵。”
男人下意识轻喊,步步走近。
白玉瓷般的容颜温婉,点缀着亮晶晶的闪粉。洁白的头纱盖在头上,清丽的面容若隐若现。
很白,很美,像是橱柜里最精致、最漂亮的洋娃娃。
谢与淮笑了。
他终于娶到了自己最爱的人。
跟着迎亲的小辈们呼吸一滞。
新娘子,真的好美。
半遮半掩的容颜精致,挺拔微翘的鼻子被眼睛的清澈弱化了媚色。
身为谢氏集团的贵公子们,饶是见惯了大美人,也从未见过这般浑身散发着纯净气质的美人。
像是坠落到地狱渡劫的天使,身处肮脏与泥泞,却依旧神圣又无暇。
对着这样的一个美人升起一点点邪念和欲望,仿若都是罪恶。
苏绵绵回眸,透过白纱,望见了乌发红唇的谢与淮。
狭窄的小房间被欢乐的笑声填满,结婚的喜庆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她像是被这个世界排挤在外面的人,融入不了分毫。
王晴和许秀清眼睛哭得红肿,还是挤出了笑容。
苏绵绵跟着一起笑。
恬静的笑容,掩盖不住眉目间的愁绪。她脸上挂着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在悲戚。
破碎的美,似是世间最干净、清透的琉璃碎成了无数片,再也无法拼凑成最初的模样。
谢与淮弯腰,朝着新娘伸手:“绵绵,我接你回家。”
苏绵绵抿唇,将手放进了谢与淮的手心。
她站起身,裙摆落在了地上。
新郎牵着新娘出了房间,苏曼哭了。
孙女出嫁,哪有不难过的?
滂沱的大雨模糊了视线,白净的婚纱蹭到了地上留下的水渍。
陈涛看着,小声说:“妈妈,姐姐的裙子脏了。”
王杏然别过脸,擦拭眼泪:“下雨了,婚纱难免会蹭到水。”
陈涛小跑跟上,托起了裙摆。
“这样就不会脏了。”
谢与淮扫了一眼陈涛,眼睛里难得流露出温和。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停在巷口的车队走去。
老破的巷子里,街坊邻居们撑着伞探出头张望着。
瞧见熟悉的容颜,人们露出慈色。
“是苏奶奶的小孙女儿嫁人了。那姑娘打小就是个好的,说话温温柔柔,谁娶回家都是会福气傍身的。”
“听说是嫁给了个大老板呢,苏奶奶这也算是苦尽甘来,终于能落得个好结局。”
“谁说不是呢。靠着卖糖饼把孙女送进了汉城大学,在这个破屋子里守了一辈子。被丈夫打,被儿子打,终于能享福了。”
......
被鲜花装饰的豪车在两侧绑满气球的道路上飞驰,玫瑰花被暴雨冲刷的娇艳欲滴。
围观的民众热情高涨,在狂风暴雨中撑着伞将街道挤得爆满,只为亲眼目睹未来财阀夫人的真容。
苏绵绵坐在迈巴赫的后排,手里捧着礼花。
她望着窗外,沿途的每棵树都绑了爱心气球,玫瑰花在葱郁的大树中,格外显眼。
抵达七星级酒店,酒店工作人员早已从预定的停车地点到酒店门口的那段路程撑起了棚子,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
新闻媒体工作者在天不亮时就进酒店选了个绝佳的机位开始直播。
漫天花瓣落在红色的毛毯上,苏绵绵下了车,缓缓走进酒店。
婚鞋有十厘米高,她挺直着背,双手拿着捧花,走的很慢。
长达九米的头纱和裙摆垂落在地上,随着曼妙的身姿跟着一起拖动。
走进正大厅,全场轰鸣。
二层及以上的宾客围在圆形走廊上,争先恐后地拿着手机拍摄。
闪光灯闪个不停,苏绵绵姿态从容,不露怯意。
红毯冗长,酒店豪华的宛若宫殿耸立,端庄又高雅。
知名的国际小提琴家和钢琴家奏响乐曲,悠扬的乐声响起。
苏绵绵走上台。
她微抬眼,望向一楼的宾客席。
高昂激烈的呼喊声回荡在酒店。
“新娘子看我了!新娘子看我了!”
“财阀的眼光就是不错,之前还不理解为什么娶了个糖饼姑娘回来,现在是全懂了。新娘子也太好看了。”
“谁懂啊家人们,五官虽然不是顶尖的漂亮,但气质超绝的,好像画家笔下散发着光辉的天使啊。”
“新娘子在画布有账号,我记得她之前好像是被霸凌的一个女学生。财阀怎么会娶这样的人啊?身子早就脏了,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上过。”
“被霸凌难道是受害者的错吗?到底是谁脏?是新娘脏?还是你的心和霸凌者更脏一些?”
“随你怎么说,我反正是接受不了我老婆曾经被别的男人上过。得亏是财阀大度,就算是仙女下凡,我也不要这样的。”
“大哥,瞅瞅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吧。人家漂亮的仙女能看上你?还真给你挑上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一个女人再漂亮、再有钱、再贤惠,要是脏了,就是二手货了。谁会要一个二手货?我反正是不要的。贞洁,是女人最好的嫁妆。真搞不懂那些二手货是怎么敢在社交平台上要那么高的彩礼的。要是是个处,给十万我都愿意。”
“生活枯燥无味,蛤蟆点评人类。没有镜子,下面那玩意儿总有吧?我求你,去外面撒泼尿把自己照照。得亏谢夫人宽宏大度,什么人都放进来,要不然有些癞蛤蟆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仙女。”
......
坐在一楼第一排最左侧的是温川。
温川穿着一身军装,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民众对军方的要求比寻常人要苛刻的多,有新闻媒体在场,军方的各个代表都是正襟危坐。
上一代的陆军指挥官和谢远的夫人传出绯闻后,险些被撸了军衔,打回底层。
温川身旁坐着的是一位西装男人。
男人穿的很正式,坐姿儒雅,长相大气,一眼望去能让人脑海里浮现出壮阔山河、岁月静好。
苏绵绵收回目光。
她垂着脑袋,全程处于游离状态。
木讷地说愿意,木讷地交换戒指,清冷淡然的不像是在参加自己的婚礼。
反观一旁的新郎官,满脸欣喜与激动,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与小心翼翼。
到了扔捧花的环节,苏绵绵将捧花扔的很高,正中远处婴儿车的车棚。
婴儿的妈妈欣喜地挥舞着花束,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美好的祝福。
扔完捧花,苏绵绵换了身敬酒服。
敬酒服是鹅黄色的礼服裙,垂落至脚踝。她穿不惯高跟鞋,换了双杏色的平底鞋。
酒杯里盛的是橙汁饮料,她跟在谢与淮身后,从一楼的第一桌开始敬酒。
第一桌出席的都是H国领导级别的人物。
总统李在敏、前几天又立下军功升为上校的温川、汉城检察官晏同春和许多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面孔。
她像是谢与淮的陪衬品,枭雄身边必配的美人,彻底沦为一个只需要漂亮容貌的精致木偶人。
有人说:“谢总真是好眼光,娶得这么好看的新娘子。”
还有人说:“这新娘子有些眼熟,好像是画布的那个......”
话音点到为止。
谢与淮脸色变了变。
苏绵绵想起了去年的冬天。
仁川的冬天冷的人发寒,她被逼着用公共新闻媒体求得一丝公正。
网络里,她的直播视频传的满天飞。
视频虽被下架和封禁,却还是有不少人录屏保存,并私下偷偷贩卖。
没有哪一家的财阀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
她眉眼低垂,脸上始终挂着笑,似是没有听出言语里的话中有话。
能混到H国上层的人物,个个都跟人精似的。
谁也没有接话,场面陷入沉寂。
温川笑着出声,看向提出画布的人。
“那个校园霸凌的受害者吗?不是像,就是她。听说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汉城大学的研究生。你们看,淤泥腐烂的环境也不能阻止花朵的盛放。温某在这里,祝苏小姐万事如意。”
温川站起身,对着苏绵绵举杯。
他戴着军帽,弯腰,双手递杯。
苏绵绵与温川碰杯,淡淡的笑容露出几分真诚和感谢:“温上校,步步高升。”
温川一饮而尽,绵绵只微抿了一口。
李在敏松了口气,大手拍着温川的肩膀:“什么苏小姐,现在都该改口叫谢夫人了。与淮啊,你是年轻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伯伯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这结了婚以后,就把性子收敛收敛,知道吗?新娘子这么好看,你也该学学如何把妻子放在手心里呵护着。”
“李叔说的是。”
谢与淮笑着应声。
李在敏被温川的话语吸引。
下一秒,谢与淮将寒眸扫向提出画布直播事件的源头。
说话的是个临近退休的老人,喜好女童,流连于各种高端场所。
老人身形颤了颤,被这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继承人所带来的压迫感唬住。
温川和李在敏交谈着,话题一转:“说到校园霸凌,我们国家是不是也该在这方面重视重视青少年的身心发展了?”
李在敏顿住,下意识去看谢与淮的脸色。
不等谢与淮开口,晏同春急急开口:“温少校说话也得注意场合,这新上任的华国驻H大使还在这儿呢,怎么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温少校现在是温上校了。”
新立法的推动势必会打破现在的平衡,好不容易维稳的局面被打破后又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布局。
何况这种事情要提,也该他来提,哪里轮得到一个陆军上校来说?
温川身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主动站起身:
“钱某今日有幸受邀参加两位的婚礼,那就祝新人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协和愿百年。”
“好意头,好意头。家琛不愧是华国的书袋子,这说起话来都是文绉绉的。”
李在敏很捧场,鼓掌鼓地响亮。
在每位宾客说了祝福的话语后,谢与淮又带着苏绵绵前往下一桌。
酒店爆满,敬完了一楼重要来宾的酒后,苏绵绵已经喝饱了。
推搡间,她还是被灌了几杯酒。
谢与淮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去了一楼,又被热情的宾客们裹挟着上二楼。
二楼坐的主要是谢氏内部的人。
苏绵绵没再跟着,去了洗手间。
她胃里反酸,酒精和橙汁混合在一起,让她手撑在洗手台上对着垃圾桶呕了出来。
妆容掉了大半,化的粉扑扑的脸暴露出原本惨白的肤色。
她心情郁结,感觉不到饿,吃不进去饭,也没有任何的食欲。
手腕处的骨头突出的明显,因为皮下脂肪少的可怜,胳膊垂落时血管的分布走形就能清晰可见。
最小号的礼服裙,大出许多,还是特意改了尺寸才勉强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