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谢与淮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今夜没有星星,花园里的绣球花只能隐约瞧见微弱的路灯下摇曳的花枝。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习惯于隐匿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享受黑暗的狂欢。
晚上十点,他坐不住,给杨奥打了个电话。
“少爷,有什么事吩咐吗?”
“让人查一下苏绵绵的考研志愿。”
“少爷稍等,查到了。填的是,济州大学。”
谢与淮紧抿着唇,阴鸷的黑眸渗着寒意。
这几天,小姑娘乖得不像话。
除了不能接受他的亲密接触,两人依旧正常相处,他的罪孽仿若都堙灭于过往。
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
直到她乖乖地住进堂花公寓,愿意接受他的心意,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监视之下,他才彻底安心。
一切都仿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与淮不死心,再次问:“济州大学?你确定是济州大学?”
“是的,少爷。苏小姐填的的的确确是济州大学,是在最后五分钟的时候提交的。”
“砰!”
拍卖会上天价拍来的琉璃花盏被重重摔在地上。
琉璃碎片落满地,谢与淮笑了。
“原来这几日她是在骗我,她根本就不爱我。”
他的脸一半被暗夜深埋,一半暴露在月色。乌发凌乱,黑瞳森冷,如同恶鬼。
“少爷,苏小姐不爱您才是正常的。”
少年唇角勾起残忍的笑,眼瞳微眯,自虐似的把玩着琉璃碎片。
鲜血滴落,身体上的疼痛稍稍缓解心痛。
“爱也得爱,不爱也得爱。把她的志愿改成汉城大学。”
“少爷,林茉小姐与您门当户对,对您的助益更大。老先生绝对不会同意苏小姐嫁入谢家的。与其以后互相磋磨,不如现在放苏小姐一条生路,让她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少爷当初步步为谋走到今日,怎么能被情爱迷了眼?杨奥字字肺腑之言,皆是为少爷好啊。”
黑夜沉沉,树影涌动。
谢与淮倚在阳台上,想起了身为私生子一无所有时的绝望。
被亲生父亲追杀、被亲生母亲卖进会所,他拼了命地逃了出来。
唯一疼他的外婆死在了亲生父亲手里。
在那段人生最暗的时光,棉花糖是唯一能照佛他的光。
他太想留住她了,就像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浮木。
楼下阳台房间的光熄了,他仰头,感受到了冰凉的水滴。
下雨了。
雨水顺着脸颊滴落锁骨,谢与淮冷冷启唇:“靠联姻站稳脚跟,算什么真本事。我的婚姻,只能我自己做主。把她的志愿改成汉城大学。老爷子不同意也得同意,除非他想被谢远搞死。”
他额角青筋暴起,眉眼深邃,泛着猩红,宛若随时都会失控的野兽。
杨奥不再劝了。
“少爷,志愿已经改了。”
电话挂断,谢与淮在阳台听了一夜的雨声。
天大亮,瘦弱的白影飘入眼。
他眼中布满红血丝,踉跄跟上。
少女很开心,举着一把伞,蹦蹦跳跳,宛若一瞬回到了初中时代。
光是看着背影,就知道她有多么快乐。
时而在无人的角落蹦进水洼,激起水花,弄脏裙角,时而跳跃着去踩路上的红砖。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她。
被他霸凌的那五年,她像是生长在悬崖峭壁最美丽那支花。
看似柔弱,实则坚韧。
被他软控制的这些天,她又像是生出自己灵魂的木偶人。
看似臣服,实则抵抗。
独独现在的她,才看到了独属于少女的灵动与明媚。
或许,她天生就是这样的。
命运的捉弄,削去了她的稚气,夺走了她的笑容。
如果没有从前的种种过往,或许,绵绵在他面前也是这样天真活泼。
一路跟到南阳精神病院,他忍不住把人抓上了车。
宽敞的后排,少女缩在一角。
谢与淮盯着她,问:“绵绵,你志愿填的什么?”
苏绵绵警铃大作,淡定回答:“汉城大学。”
谢与淮点燃了刚买来的烟。
他深吸一口,竟有些不习惯。
刺鼻的气息弥漫在车内,少女不自觉皱眉。
他将烟摁灭,扔在了路边垃圾桶。
雨声绵绵,没有冬日时来的磅礴,却仍旧让人觉得剜心刺骨。
谢与淮靠在椅背上,去看后视镜里的她。
清丽的容颜粉黛未施,对着他的侧脸温温柔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生生的小手里攥着一把小刀。
他自嘲,觉得自己活该。
瞎了眼,认不出自己的爱人,本就该遭受这样的报应。
他回头,笑着看她:“我也觉得你填的是汉城大学。”
苏绵绵觉得不对劲,慌乱拿出手机察看填报的志愿。
上面赫然写着汉城大学四个大字。
明明昨天还是济州大学......
她猛然回头,看到少年眼里暗藏的情愫。
她真是蠢透了,竟然高兴到忘了志愿也是能更改的。
财阀手眼通天,改志愿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她熬了这么久。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是数不尽的黑夜,望不到尽头的沼泽。
可她都撑过来了。
她以为,往后皆是坦途。
她以为,人不可能一直倒霉。
她以为,命运不会总对她开玩笑。
她以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老天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希望破碎在破晓之时,黎明近在咫尺,只有一步之差。
而她,永堕深渊。
粗糙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苏绵绵猛地推开。
执着的红眸撞入眼,她彻底崩溃:“谢与淮,你为什么要改我志愿?”
第一次,苏绵绵疯了似的怒喊。
是对谢与淮,亦是对命运。
“说好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要一起考汉城大学。你说,你不会离开我的。”
谢与淮试图抓住纤细的手腕,却被划破了手。
他不再动了,怕少女伤到了自己。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还能在一起?凭什么?凭你对我五年来的折磨,还是凭你将我拖入黑暗,将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美好与期望全都摧毁?你说对了,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没有天道,没有神明,没有轮回,恶贯满盈的人享尽荣华富贵,坚守正道的人被摧残的失去所有希望。我的善良,成为了囚禁我自己的牢笼。”
永远对别人干净的眼眸,此刻望着他,全是恨意。
“你恨我。”
谢与淮说的艰难,逼着自己承认这个事实。
“你错了,我只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