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号,仁川飘起了小雪。
枯木点缀白雪,街上的行人零零星星,一切都被白雾掩埋。
苏绵绵按照约定地点到了郡江华岛的渡口。
雪花落在她的发丝,融化成水,坠落在地瞬间化为冰晶。
她小手被冻得通红,望见了渡口搬运货物手上满是冻疮的工人。
约莫等了五分钟,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许秀清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戴了一个毛茸茸的编织帽防寒。
王晴装备齐全,背着一个又大又重的登山包,还特意准备了帐篷和手电筒。
“王小姐,你是打算在石头村里住宿吗?你带这么多东西,晚上真不怕阿飘啊。”
杨照遥望着笼罩在雾里的海岛,不自觉吞咽口水。
王晴翻了个白眼,手肘戳他腰:“胆小鬼一个,绵绵都不怕这些。”
许秀清也有些害怕。
她攥着苏绵绵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从少女身后探头询问:“社长,我们怎么去石头村啊?”
王晴从包里拿出四张船票在手上晃了晃:“坐船!我买的是VIP包间!”
抵达郡江华岛的方式有两种,第一是乘坐游船,需要付费买船票,第二是开车过桥。
桥梁连接了郡江华岛,但听闻桥梁的另一头常有野兽出没,是禁止游客通行的。
“王社长大气!”
许秀清鼓掌支持。
王晴给每人发了一张船票。
渡船的人不多,要么是在郡江华岛有旅游别墅的富豪,要么是要去郡江华岛收鱼的摊贩。
一个小小的游轮被划分为两层,甲板之下的最底层是穷人的聚集地。
由于靠近发动机,会回荡巨大的轰鸣声。潮湿的空气,发霉的墙壁,连基本的休息都难保障。
甲板之上的最高层是顶级富豪的天堂。
高档的红酒,漂亮的金发舞女,绝佳的观景视野,每一项都是人间享受。
苏绵绵第一次坐船。
她跟着王晴上到甲板最顶层,走廊尽头的包间。
包间很大,外面的海景一览无余。
黄海波涛汹涌,翻滚的海浪凶狠地拍打在甲板之上。
船只被海浪吞没,苏绵绵不自觉屏住呼吸。
可很快,拨云见日,游轮越过浪涛,重新回到平静深沉的海面。
王晴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她扫了一眼窗外,语气激动:“要是风浪来的更猛烈些就好了。之前横渡大西洋的时候,甲板上灌满了海水,我都以为要沉船了。”
苏绵绵想象不到王晴描述的场景,光是语言就足以让她震撼。
她拘谨地坐在极尽奢华的鹅毛沙发上,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差距。
“咚咚!”
敲门声响起,杨照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男人身后还跟着五个拿枪的保镖。
杨照顿时警觉:“你们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男人鞠躬致歉:“杨少爷,非常抱歉这时候叨扰您,我们是来找我们谢少爷的。”
“谢与淮在哪儿,我们怎么会知道?他很久都没来学校了。”
“是这样的,我们谢少爷被秦庾绑架了。秦庾带着少爷逃窜到这里后,不知所踪。我们也是顺着消息找过来的。”
杨照将信将疑:“谢与淮被绑架了?”
男人面色不改,说的笃定:“是的。如果杨少爷您有我们家少爷的线索,请一定要通知我们谢先生。谢先生很担心。”
“不好意思,我们没见过谢与淮,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西装男人视线朝里探去,他环视了一圈华贵的包间。
一个落地实木大床,四个奢华的沙发,五米长的餐桌,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他再次鞠躬致歉:“很抱歉打扰你们,我就不多叨扰杨少爷了。”
门被阖上,杨照微皱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许秀清放声大笑:“什么叫恶有恶报?这就叫恶有恶报。我爸说的果然是真的。”
“什么真的?我要吃瓜!我要吃瓜!”
王晴凑过来,眼睛放光。
许秀清捂着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谢老爷子重病住院,谢远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撕毁了遗嘱,还让谢氏集团里一些元老级的股东倒戈了。谢与淮被排挤在外,没了任何的话语权。谢远为了以防万一,想把谢与淮给这样。”
许秀清用手对着脖子做抹一刀的姿势。
王晴眼睛瞪得圆圆的:“可是谢与淮是谢远的儿子啊。谢远为什么要杀他啊?他儿子来继承谢家不是很好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都是些豪门恩怨。你以为谢与淮一个私生子为什么能回到谢家啊,还不是讨得了谢老爷子的欢心,谢老爷子亲自接回来的。谢与淮为了接管谢家,把谢远的儿子,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给杀了。自此以后,父子两个就水火不容了。不过我也是听我爸爸说的。”
许秀清说的头头是道,王晴被惊得说不出话。
苏绵绵抿唇,回忆起了秦淮曾和她诉说过的事情。
秦淮说,他的父母不爱他,甚至都想杀了他。
他被百般折磨,最后他的父亲杀了他的外婆。
他还说,他是一个被诅咒的人,被诅咒永远得不到任何爱。
那天奢华的别墅里,少年疯疯癫癫地和亲生父亲对峙是带着恨意的嘶吼。
她想象不出谢与淮的一生有多么痛苦和绝望。
就像她永远都不知道生来被偏宠的孩子,会有多么的幸福。
但谢与淮悲惨的人生,不是伤害她的理由。
她做不到原谅,也实在无法可怜这样一个伤害她的恶魔。
游轮靠岸,映入眼帘的是即使在冬日仍旧疯长的野草和望不到尽头的树木。
积雪压弯枝头,泥土松软,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王晴拿着地图,举着手电筒高喊:“那我们现在就朝着石头村进发吧!”
雪天光线昏暗,岛屿常年被浓雾笼罩,放眼望去阴森森一片。
杨照吞咽口水,脚步后缩:“要不我们回去吧?刚好游轮还在,咱们现在回去也不迟。”
王晴打开手电筒,直接朝着林子里走:“来都来了,怎么能回去呢?”
许秀清犹豫地看向苏绵绵。
少女站在寒风中,身形纤长,像是可以被风雪肆意摧残的小白花。
偏生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异常坚定,仿若生生不息的野草,总给人无限的力量。
许秀清安心了,扒拉着苏绵绵的衣袖朝前走。
等杨照反应过来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阴风拂面,他戴上帽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后,奋力超前奔跑。
“诶,你们等等我啊。”
苏绵绵不信鬼神之说,胆子很大,任何异常的声响都是她和王晴两个人去察看。
杨照遇到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得尖叫。
他既不敢垫后,也不敢在前探路,畏畏缩缩地藏在中间给苏绵绵笔大拇指。
“苏同学,你真的一点也不怕啊。”
苏绵绵走在最后,轻点头应了。
她被锁在各种地方不知道多少次了。
如果有鬼,做了坏事的人为何一点报应也没有?
如果有神,好人为何总是短命?苦难之人为何总是更加苦难?
鬼神之说,也不过是给可怜之人一点寄托罢了。
许秀清离杨照最近,被吵得耳朵疼。
她捂着耳朵,十分嫌弃:“有什么也被你吓跑了。”
杨照立马手动闭嘴。
天阴沉沉,树林阴翳,翻越三个小丘陵,绕过两条溪流,四人找到了荒废的石头村。
石头村房屋破败,用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技术。
放眼望去,看不见人烟,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许多屋子被藤蔓攀爬、缠绕,最后被植被掩埋在这片海岛中。
坐落在石头村对面丘陵的是江华岛的别墅区。
装修豪华,远远地还能看见恒温泳池。
天渐渐暗了。
王晴很兴奋,拿着手电筒照路。
灯光下,松软的泥土上,赫然出现了血色脚印。
白雪皑皑,刺眼的鲜血格外扎眼。
血色脚印一路蜿蜒至村庄深处,红色血珠零星散落。
惊喜凝固在脸上,王晴吓得倒退两步:“这,这里面不会有杀人狂魔吧?”
杨照立马蹲下,双手抱头:“晴晴,我最好的晴晴。要不我们回去吧?万一是鬼杀人呢?”
许秀清死死抱住苏绵绵:“绵绵,你会保护我的吧?”
苏绵绵冷静点头:“嗯。”
她打量着周围,猜测谢与淮应该是藏身在这附近。
地上的鲜血,是谢与淮的血。
无论在哪个国家,富人区,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杀人魔、鬼怪不可能藏身在这里,唯有逃命的谢与淮才会将这里选择为最佳躲避屋。
王晴猛吸一口气,果断掉头:“我们回去吧。鬼不可怕,人太可怕了。”
杨照举双手赞成。
四人打算原路返回。
就在此时,雪下大了。
风雪迷住了视线,温度直线下降,猛烈地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王晴停下,说:“我们还是先去石头村躲躲吧?要是里面有坏人,你们就躲在我身后,我作为社长绝对会保护好你们的。”
许秀清被感动的痛哭流涕。
苏绵绵没什么意见。
四人避开血色脚印,去了靠近村口的一间屋子。
房子是个平房,窗户全被砸碎,屋子四处漏风,但能暂时躲避大雪。
王晴安顿好三人,把背包留下,只拿了手电筒和手机:“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找个有窗户的屋子。”
许秀清立马反对:“不行,万一有坏人呢?”
苏绵绵主动站出来:“我和王晴一起去吧。杨照,你能保护好秀清吧?”
杨照怕鬼,但不怕人,拍着胸脯保证:“必须能!”
苏绵绵牵着王晴的手,两人一起打着手电筒在大雪中前行。
石头村屋子密集,二人分开在相邻的屋子找能躲风的地方。
雪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苏绵绵戴上帽子,唇瓣被冻得乌紫。
她打着手电筒,走进一间间屋子,又走出一间间屋子,每一间屋子的窗户毫无例外地被砸碎。
王晴忍不住吐槽:“奇了怪了,这石头村的窗户怎么全碎了?”
“可能是这里有砸窗户的传统。”
“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要是没有,我就打个电话让管家开直升飞机来接我们。”
王晴指向深处的角落。
苏绵绵点头。
王晴进了倒数第二间屋子,苏绵绵走到最角落的房子。
灯光打到院落墙角,白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她咬唇,往隐蔽的暗道走,望见了倒在雪地里的少年。
零下几度的天,谢与淮只穿了白衬衫。衬衫上染了血,鲜血凝固。
大雪飘扬,想要连同他一起掩埋。
苏绵绵走近,离他一米远。
谢与淮已经昏死过去,脸色惨白,唇瓣因为凝着鲜血很红,很红。
他五官精致,身上结满冰晶花,因为这一抹红,显得妖冶又诡异,像是受到了洗礼的恶魔,在承受审判者的净化。
要不是看到少年胸膛轻微的起伏,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现在的谢与淮太脆弱了,弱的,只要她转身就走,他就能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苏绵绵也确实就是这么做的。
她转身就走,脑海里全是那天月光下,少年轻蔑又冷漠的眼神。
走到房屋门口,她顿住。
道德谴责鞭笞着她的良心。
苏绵绵无力地蹲在角落。
曾经她真的巴不得谢与淮去死,可当救人的权利落到她的手上,她竟然犹豫了。
她抱住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要她来做这个选择。
明明谢与淮是做坏事的人,现在她却要承受这个煎熬。
如果她见死不救,那她就真的被这群恶人抽走了良心,拔走了傲骨。
苏绵绵猛地起身往回走,嘲笑自己不值钱的善良。
停在少年身边,她脱掉自己的棉服盖在了谢与淮身上。
温暖包绕着他,谢与淮微睁眼,朦胧的视野中望见了瘦弱的身影。
少女一头乌发垂落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厚实的棉服将他裹紧,寒冷驱散,他手指微动,想去摸女孩儿的脸。
可他力气全无,动弹不得分毫。
谢与淮笑了,轻声呢喃:“糖糖,你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