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并不知道自己的反噬阵法变成了灭门绝户的大阵。
他此时正拼命感受体内躁动的丹力。
丹药入口冰冷,入喉清凉,但当这颗丹药到了肺腑体内,九山的胸口仿佛变成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炉一样。
琉心在九山床边护持,看着九山抓耳挠腮的模样,琉心只能不断的对他使用清心咒,和降低九山周身的温度。
月三现在不在二人身边,琉心也不是药师,她只知道自己给九山的这颗丹药普通人是可以吃的,但没想到九山的反应如此之大。
不多时,九山已经撕碎了胸口的衣服,他忍着没有吼叫,但手却不由自主的抓着胸口的肌肉,原本硬挺的胸膛现在已经满是血痕。
琉心又伸出一只手,释放了一些绿色灵力,以助九山恢复。
随着九山上身的两下抽搐,九山像挺尸一样僵直在了床上,琉心忙把手指放在九山的鼻头下,在感受到九山的呼吸还在后,琉心缓了一口气。
九山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转醒,重重的咳了一声,体内的许多浊气都被他咳了出来。
琉心笑道:“师侄,我去帮你烧水,你洗个澡,继续睡觉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九山点了点头。
在这方世界,拜师门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琉璃没有选择有仙体的人,而是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武者,九山很是感激,现在九山又和琉璃的妹妹和母亲有了往来,更是接受了她们的照顾。
九山实不知道此等大恩该当如何报答。
唯有精进武学,早日结丹。
北周有枪宗和剑宗,在天下五国之内算得上是安定,然而就是这等宗门内都有大大小小的叛徒间谍,那可想而知如今的山上世界是怎样的波诡云谲....
而师父的东海龙宫表面偏居一隅,看似安稳无忧,但从春厌宗的南诏讨妖来看,龙宫也受制于很多事情。
九山去到了浴室,琉心在给九山烧完水后便匆匆离开了,她昨天也没休息,虽然困扰她的阵法被解开,但消耗灵力的疲惫感却是一直在她神魂里对她困扰。
九山躺在浴桶里,他的皮肤表面渗出了细小的淤泥,九山用毛巾一遍一遍的擦拭,淤泥又不断的渗了出来,九山直到毛巾搓坏,皮肤搓红,这才停手。
浴桶里早已浑浊不堪,九山起身,又换了一桶热水,却还是泡不干净。
九山粗粗穿了身衣裳,出了门,他跑到山崖往下看,看到了一片正在缓缓流动的河水,九山一笑,直直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山上的风刮着九山的脸颊,九山感觉此刻自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
砰的一声!
九山落入水中,直到在这透凉的水中,九山才感受到了,自己的境界已经到了武道三品的巅峰,就差一线,就能破境。
剑宗很好,琉心和月三都很照顾自己,但正如这不断前行的河水一样,九山又得出发了。
武者想要破境,绝不能偏安一隅。
武者要见天地,见众生。
........
送九山出山门的人是月三,她说琉心已经到了元婴六品破七品的关隘,此刻没时间送九山。
青山远道,漫漫微风。
月三手中拿着那柄太阿剑。
九山知道她要送给自己,二人走到剑宗外的百里处,月三抽出了太阿长剑,对九山道:“锁是我师父下的,你能解锁,且能走出幻境,是与我师父有缘。”
“我知道你想拒绝,但一饮一啄,皆是定数,此剑你就收着吧!”
剑气如龙,月三没有对太阿剑施加灵力,但剑上的昂首龙气已经在剑头处化作了一个实质龙头。
像九山这种江湖游子不能不佩一柄称手的好兵器,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太阿剑的确很好,就算他不要太阿剑,去和三公主换一个长弓也行。
但九山却拒绝了,九山道:“长者赐,不可辞。先请师祖恕我辞礼之罪。”
九山并未洋洋洒洒的说一些:自己不适合这柄剑、这柄剑应该师祖留下这种话。
九山看着月三的眼睛道:“师祖!九山一心向道,只盼有一天能像师祖一样,手中有仙剑!”
“如今我心中已然有剑。”
月三看着九山,却是沉默良久,随即把太阿剑收回了剑鞘中。
月三道:“此去路远,我就不多送了,记得新年前回东海龙宫苍稷山!我和琉心都会去!”
九山行礼道别。
月三向后飞远,遥遥道:“你敢不来,我就到天下去找你!”
.........
北周,密林。
九山算了算,新年离现在约莫有六个月的时间,自己要在这江湖做些什么呢?
算了,先回药王谷,别的不说,先弄点草药给苏雨拿去。
......
夏雨,倾盆大雨。
但药王谷前却人声鼎沸。
许多着甲的高级将领正排着队接受医治,一些兵卒正在举着大木棚替自己的将官挡雨。
九山很疑惑,这不是大盛的军袍铠甲吗?怎么会在北周的地界?
九山抬头看着周围,许多北周的将官和军卒们正在守备,防止大盛的士卒到处乱窜。
药王谷人虽多,但并不乱,大盛的军卒整齐有序,北周的将官神情肃穆。
至于乱的,却是药王谷内急切的医者。
九山在给看守的人看了自己药王谷的牌子后,便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苏雨的医室。
苏雨的医室大门敞开,门口还有三个劲装军汉驻守,九山在这三个军汉抽刀之前,亮出了自己药王谷的牌子。
九山心道:“乖乖,谁能让武道四品的武者驻守啊!”
九山进了门。
九山猜到了里面正在被诊治的人会是一个高级将官,甚至是传说境界的将官。
但九山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璐宁。
大盛俞候璐宁。
璐宁躺在竹床上,他的上半身被白布包起,白布上还有一滩殷红的血迹。
先拱手的是九山,九山道:“晚辈龙宫修士九山,见过璐将军。”
璐宁睁开了眼眶,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你是曾经的玉蝠...”
璐宁咳了两声,笑道:“当年没抓住你,老夫多谢你在东海城替我解惑!”
“如今我又快要有新孩子了!”
“将军!你少说些话!养气最重要!”
屋子内的一方青灰色帘子被拉开,一个素颜清丽女子迎面而出。
是苏雨,她手上正拿着一碗药。
苏雨朝门外喊道:“校尉,进来给你们将军喂药!”
门外进来一个劲装汉子,进门时,他身上的水汽雨滴被瞬间蒸干。
是个武道四品的好手。
苏雨把药递给校尉,把九山拉到一边。
苏雨道:“这么些天!你去哪儿了?”
九山挠了挠头道:“不是给你们北周的剑宗和枪宗传信了吗?”
“他们招待了我几天,我帮你采了药!”
九山递给苏雨摇篮,又悄悄塞给她一根玉簪。
苏雨握紧了玉簪道:“是不是又是去哪儿偷的?”
九山道:“我现在是龙宫之人了,给你买的,你要不喜欢我拿去退了!”
苏雨皱了皱鼻子,哼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我现在特别忙,你能留在药王谷帮我吗?”
看着苏雨盈盈的眼神,九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苏雨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她睫毛动了动,道:“每次都是这样,有事就来找我,没事就跑的远远的....”
苏雨背过头去,双肩微颤。
“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少受些伤!...”
九山握住苏雨的肩头,苏雨挣开,转身道:“我恨我自己不是武者,不能长在你身侧...”
就在九山不知所措的时候,苏雨的师父进来了。
是一个老者,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者。
耷拉的皮肤,极长的,泛黄的白胡须。
他的脚步已经很缓慢了。
但他头上戴着紫色药葫冠,这代表这老者是药王谷内的化神修士。
他是真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大能。
他看着苏雨,声音沙哑道:“三日后,你就去深谷内吧!”
这老者对九山道:“小子,莫要扰她,等你到了金丹,各有各的缘法!”
九山看了看苏雨,苏雨无言,九山冒着雨出了门。
...........
这次的九山倒没有半年前在苏雨的医馆门前那般黯然神伤。
当时的九山看着冷气的、已经关死的门面,内心无比感伤,而现在,九山心中唯有释然。
下一站,九山要去哪儿?
当然是大盛西线!这些在药王谷的大盛战士们手上的地方。
九山在药王谷的一路上已经把事情听得大半,西戎五十万精兵从方州挺进大盛。
九山活动了一下手指头,虽然他武技不行,但是只要给他一柄长弓,一日内射穿百十个汉子的脖颈倒是问题不大。
战场儿郎,谁不风流!
九山正欲风流去!
.........
照州,大盛极西之地,却也是西戎极东之地。
九山先去的京城,找了京城的连国公府,让他们引荐了一下,谋得了一个西线斥候校尉的差事。
至于三公主,也不知道是皇帝发现,还是她旁边的武者检举,总之她已经被押到天牢里关了起来,连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九天后的九山已经在了西线前线。
说是斥候校尉,但实际上就九山一个人。
一张长弓,三十支箭头被磨的极其锋锐的箭。
九山同如今的大盛西线大将军川宁说好了,三个西戎校尉的命,换一柄大盛皇室制成的纪文弓。
君子协定,九山射死三人之后,便可去大盛的中军大帐内拿弓。
.........
血腥味和烧焦的浓烟弥漫着战场,大盛和西戎的交界处是一个大平原,九山的隐蔽功法和速度也难以发挥优势。
但这并不妨碍九山以血搏命。
两百步,九山正距离西戎的中军大营两百步之外。
不远处,西戎的中军大营门上燃着巨大的篝火,来回巡查的军士身着铁甲,发出肃穆的铁音。
马鼻子来回的狂躁的吐着鼻息,好像也同西戎军士一样躁动。
西戎除了原先夺取的大盛两州,现如今已又夺了大盛的两个州。
四州,几千里之地。
九山搭弓上箭,箭头上擦着黑色火药,箭头直指西戎的中军大门。
“咻”的一声。
火药在空中燃烧,大门旁的军士不断叫嚷道:“袭营!袭营!”
无数箭矢射出,两队快马轻骑出门,但一番寻觅后,却没有发现九山的踪迹。
其实九山并不是要在夜里袭营,甚至不是想要杀人。
他想看看西戎军士的反应速度。
反应速度代表了军力的强度,结果和九山想的差不了多少,西戎军士素质极强。
甚至营帐内冲出了两个轻功好手,在箭矢落尽后,朝四周追去。
但却快不过九山,也追不上九山。
九山并没有朝大盛的营地跑去,相反,九山朝前突进,来到了西戎大营后的州城。
大盛西线的州城多是军州,没有百姓,周围田地多是士兵屯田,城高池深,九山虽然是武道三品,但却根本没机会翻过去。
可九山要的也不是翻过这座城池。
他要去大盛被第一次夺取的川州,川州是这四个州唯一有山的州。
到了山上,就是九山的主场了。
沿途,有不少巡查的骑兵,九山一箭一人,他们像鸡蛋破碎一样,跌落在地面,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九山藏在哪。
这些骑兵的箭矢倒成了九山的补给品。
他们身上的干粮,九山当然也不会放过。
九山奔了一夜,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来到了川州的山脚下。
山和州是一个名字,叫川山。
主峰不高,但是山脉颇广,山的背后是南诏国。
九山的身上三个箭袋里约莫有九十支箭。
他要让川州到大盛前线的西戎军队知道,在他们的后方,有一条恶鬼,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
十日后。
西戎中军大营的大帐里,已经八十岁的老赫连摸着眉毛默不作声。
在堂下,一个年轻校尉斩断了一只手。
鲜血四溅,堂下十几个千户,三个万户无人敢言。
这年轻校尉三日前立下了军令状,说一定会抓住大盛派过来的斥候探子。
但是他没有,所以只能当众断手。
老赫连沉沉道:“你收拾一下回家吧!我会上报说,你是军功受伤。”
老赫连根本不想让这个年轻的,骁勇的校尉断手,他是个极好的将才。
在这场战事中,他已经斩首了百十条大盛的军汉。
可他违了军令状。
“开战前,堂下诸位皆称自己是西戎虎!事到如今,尔等居然都怕那大盛的老鼠?”
老赫连旁边的一个捧杯女子高声嘲讽。
老赫连没有拍桌子,堂下的军官也没有答话。
她是老赫连的女儿,武道二品,她才二十五岁。
“父亲,我愿请长缨!”
老赫连摸着胡子,并不答话,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桌上的一盘肉,无言。
这女子从侧边拿了一张好弓,这是西戎的皇帝赐给老赫连的。
弓名子狐。
与上古时代的大弓师同名。
这弓也是天下九弓之一。
赫连娇挺身出了门。
“等我带那厮的人头回帐!”
堂下,一个万户朝老赫连一拜,说道:“我去川山门口等小姐!”
老赫连眼睛眨了眨,用刀尖挑起一块羊排递给这个万户侯。
在万户匆匆走后,老赫连终于说话了:“前军撤下,中军不动,后军分两翼上前。”
“一旦大盛反攻,中军挺近,后军避战。”
........
九山箭袋里的箭矢还有六十支,他已经快射死两百人了。
不是没人来捉他,但九山花了一天一夜,在熟悉了川山的地形后,便再没人捉得到他了。
可这天正午,正在树上打盹的九山后背突然一凉。
林子里进人了,就一个人!
九山不惊讶林子能进人,他惊讶的是那人居然能走到离自己一百六十步的距离,才让九山感觉到。
九山的一只耳朵可是贴近树干的。
九山甚至不敢回头,不敢呼吸。
此刻正是白天,要是黑夜里,九山还能凭借地形遛对方。
不,不对,是两个人,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子。
九山没有搭弓射箭,而是取下来一支长箭,用尽力气,朝东边一抛。
金属划过空气的声音让对方很快的反应过来。
听见对方朝东边奔去,九山心下长舒一口气:今日有救矣!
九山跳下高树,落地无声,朝着密林的更深处狂奔。
但他随即又停下,躲到了一处草垛中。
九山闻到了西戎人身上的羊肉味道,和女人的脂粉香味。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九山吹了一个极为嘹亮的马哨。
远处奔来一个身姿俊俏的女子,身着虎皮大袄。
九山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朝一个用箭的人狂奔。
一箭入喉头。
赫连娇甚至连话都讲不出来,她喉咙里不断冒出血水,嘴巴也是。
万户却在九山的另一侧看着九山笑。
.......
万户叫果匀,赫连家的家将。
他来不是为了保护赫连娇的,而是为了杀她。
赫连娇不是老赫连的女儿,她脸上有着西戎皇族独有的长眉和凤眼。
最关键的是,老赫连根本没有碰过赫连娇的母亲。
她是大着肚子来到赫连家的。
她用极高的宅斗术和毒术,让老赫连的两个兄弟,一个儿子死在了西戎皇城。
西戎皇朝的每个人都以为老赫连是个被女人踩在脚下的软骨头。
但没有人知道,果匀就是老赫连的亲生儿子。
果匀在五天前,其实是抓住了九山的,但他把他放了,当时,果匀面露微笑,他看着九山,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对西戎来说,后面有你很麻烦,但对赫连来说,却需要一个你在。”
果匀是一品武者,也是以轻功为长。
他拍了拍九山的脸颊道:“大盛郎!过后帮我杀个人!钱,功法,兵器,你可以提出来!”
九山咽了咽口水,缓缓道:“弓!”
果匀大笑道:“子狐给你了!”
.......
赫连娇被九山拔出了喉头的箭。
西戎的一个天之娇女死了,她死前还紧握着九山的靴子,像是在不甘,她不知道九山为什么能提前站稳地形,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喉头是薄弱点。
她的手被九山一脚踹开。
九山拿过赫连娇的子狐,果匀抱住双手,在远处看着,默默不语,嘴角轻轻上扬。
九山道:“为什么?”
果匀笑容消失,面露痛苦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牧羊人的儿子要不远万里去杀另一个农民的儿子!”
九山愕然,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如此超前的反战思维。
“我的养父死了,我养父的兄弟都死了,我养父的父亲也死了。”
“我父亲的哥哥死了,弟弟也死了,我的兄弟也死了。”
果匀在一瞬间就来到了九山的身侧,他眼中出现爆裂的红血丝。
“究竟死几人才算天下太平?”
果匀道:“你们大盛人读书多,你告诉我好不好?”
九山咽了咽口水,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果匀道:“你就在这林子里,待上十五天,可不可以?”
九山道:“十五天西戎会退兵?”
果匀点了点头。
“我可以杀人?”
果匀点了点头,但又道:“别头上没有黄丝绸的人,重点杀头上带着红丝绸的人!”
黄绸是赫连家将,红绸是西戎敢卫。
就在果匀要走的时候,九山问道:“我能不能问为什么?”
果匀笑道:“西戎有人要赫连家死绝,自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