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哪?”
程寂在听到那声质问之后,被强行转过了身,在他的身后,原本的病房再度转变为了一个清冷的街道,街道的一侧是数十米宽的溪流,靠近水面的一侧还有一条向下的阶梯,直通横跨溪流的桥梁底下。
他就站在阶梯上方,微微低下头去,就可以看到凸起的四方桥墩上放着许多纸板旧物,像是墙体一样阻隔着外侧的寒风,
而就在这个时候,衣着褴褛的无名正从里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满凹陷的铁杯子来溪边盛水。程寂这才注意到,无名在旧物堆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小帐篷,隔着老远似乎能看到里头隐约有人呆着。
“看吧,又是那个小孩在溪边盛水喝,住这两三个月了,里边还有一个双腿瘫痪的,据说赶都赶不走,刚带到孤儿院去就跑出来,你说怪不怪。”
“是吗?你看这水多脏啊,他这也喝得下去?”
两个夜钓的过路人不知何时倚靠在岸边,对着无名的背影指指点点,语气中既有些担忧又有些感慨。只可惜,到头来他们还是就这么转头离开,没有对无名说些什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算了吧,别看了,这附近反正都要拆了,住在这除了些拾荒人,也没啥大危险。”
人声渐渐远去,程寂注意到无名仰起头看向钓鱼人离去的方向,许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声,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落魄。
程寂不解,为什么有进入孤儿院的机会,到一个暂时不愁吃住的地方还要逃出来,总比在这里风餐露宿要好上不少吧?
可他不知道的是,无名的难言之隐就在于他的妹妹身上,由于瘫痪加上各类未知的病情,不少孤儿院表面里虽然表示接纳,但对无名的妹妹还是抱有疏远排斥的态度。他们并不是讨厌一个身体有疾的人,而是害怕随之而来的铺天账单。
他们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出于各界的资助才有经营的能力,断然是不会统统押到无名的妹妹身上的。
所以,他们都同无名劝慰,说收养他一人可以,妹妹需要另行安顿。
但经历过多次收养的无名哪里会不懂这番话中深意,没有多加犹豫,只是一次次地背起妹妹离开。
他们没有行囊,两个人就是家中的所有,一次次离开,然后一次次地回到原点。
程寂忽地有种疑惑,既然无名的妹妹病重到了这个地步,福利院院长什么还要对她下手呢?他真的缺对方病弱的器官去拯救自己的命吗?
见到了这些回忆,就等于接触到了事件的核心,程寂相信自己这一次探索没有走错,只不过,幕后真正的答案还在等着他去揭晓,至少要在这些片段的回忆完全拼合之后。
渐渐地,随着程寂的一次次转身,时间也在一点点地推移,他可以看见平日里来回出入的无名,直到一帮中年人伫立在楼梯旁将无名强行带走的那一刻。
程寂如同透明人一样站在混乱的中心,他亲眼看见几名壮汉用麻袋套走了外出寻找事物归来的无名,几个早已凉透的硬馒头掉落在地上,弹跳了几回之后,被那帮人无所谓地踩在脚下,被踩扁的同时也印上了淤黑的足印。
无名在麻袋里挣扎着,不断地求救,但是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地被带进一辆无牌的面包车,以极快的速度扬尘而去。
此时此刻,无名的妹妹显然听到了哥哥的呼声,似乎努力地想要爬出来看一看情况,可是临到边缘,无名早就已经远去,只剩下她那一遍遍的呼唤。
哥哥——你去哪了——
“所以最终带走的只有无名一个人吗?线索并不是完整的......”程寂喃喃着,双眼忽然睁大,有一道灵感的电流划过他的脑海。
“等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正当程寂想要继续往下推导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又重新变回了这地底的病房,而不远处的过道里,无名正被一帮人拖拽到院长的面前。
此时在病床上的院长正坐在床头输液,疲惫的目光看到无名的时候明显浮现了满足的笑意,程寂见过那种眼神,完全就是绝望之下的人看到求生的稻草,满是对活下去的期许。
面对此情此景,呆在地下一段时光后的无名已然知晓了事件的全貌,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管不顾地磕了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尖已经冒血,只听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求你让我走吧!我的妹妹还等着我去照顾,她一个人没有自理能力,求你了,求你了......”
院长眨了眨眼,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哪怕无名描述得再无助,都让他不为所动。
“照您的意思,他的妹妹我们没有带回来。”绑架无名的那几名男子开口道。
“无妨,我也是刚得知他的妹妹是个病秧子,她救不了我。”院长微微颔首,转头瞥了无名一眼,“带下去吧,这两天就处理了......我不确定近几周内身体会不会恶化,早换早放心。”
说着,院长摆了摆手,重新闭上眼睛。
可无名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直到被一帮人强行拖拽而走:
“求你了,我不能死,马上就要入冬了......”
闻言,院长这才缓缓地睁开眼,拽了拽盖在胸口的被子,重复了一句:
“是呀,要入冬了......”
这一刻,桥下的场景与地底的病房仿佛混合在了一起,一边是无名痛苦的惨叫,一边是无名妹妹低低的抽泣。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边的声音都慢慢轻了下去。程寂也忘记了多少个日夜,他的脑海中依旧只有那交织的悲鸣。
再往后,程寂隐约看到,一帮人冒着霜雪聚集到了桥梁底下,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窃窃私语,为首的一个拨开了那一个个纸箱,在一声声惊呼中拖出来了一具早已僵死的尸体。
那是无名的妹妹,死前依旧蜷曲着身体,脸颊消瘦,仿佛是在一次次寒夜里的哭泣中迎来了死亡。
而另一边,两张并列在一起的病床上,一颗带有温度的心脏就这么被小心地捧在手心,然后一点点地缝合进院长的胸膛。
程寂握紧了拳头,他恨院长这卑劣的行径,肆意夺走了两个人的性命。他亲眼看见,当失去生命的程寂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等待后续掩埋时,一股股漆黑的液体正从无名的脑袋处浮现,然后顺着病床落下,停留在院长所在的病房中。
无名是厉鬼产生的根源,程寂没有猜错,只是他没有弄清楚无名、孩子们的鬼魂还有漆黑鬼影的关系。
但现在,程寂已经明白了一切,无名是一切的开端,他的死缔造了漆黑鬼影的源头,也就是这遍布房间的漆黑液体,同时,也是从他的执念开始,一个个后续死在福利院中的孩子受到了影响,成为了从尸骨上复生的冤魂。
“所以他的妹妹到头来也没有出现在福利院里,我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人影,其实都是这些漆黑的液体所放映给我的。”程寂闭上眼,无名的妹妹反反复复的存在与消失,让他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而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白。
“怪不得无名如此笃定,地下的房间里并没有他妹妹的身影。”程寂喃喃着,若不是用那并不准确的遗留线索掐中了无名情绪的“命脉”,他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程寂的意识缓缓回到现实,他重新看到了捏在手中的一柄手术刀。
没想到又要用这个工具进行收尾......程寂心中感慨道,逐渐地将刀尖对准院长的心脏。
院长依旧处在沉睡之中,从面色上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像是厉鬼在模仿病人的迹象,正因如此,程寂把刀逼向院长时,心中居然有一丝紧张。
他并不是害怕对活人下手,只不过当前的自己还没有跨过心中的那一道坎。
突然,在程寂把刀尖抵住院长胸口的皮肤时,院长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双苍老的手骤然握住了刀面,任由锋利的刃顺着切割进掌心,流淌出汩汩鲜血。
程寂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收回手,可是刀就像嵌在了对方的手中,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收回了。
“糟了!”
这个节骨眼上院长的苏醒绝对不是一个有利的征兆,程寂看向对方的眼睛,整颗眼瞳都变成了灰黑色。
不,这不是院长,准确来说,不是院长的主观意识在控制着这具躯体,紧接着,院长的嘴巴微张,口腔内居然有着正在涌动的黑暗,同时传来许多孩子的笑闹声。
它们就像是某种特殊的光盘,在院长的嘴里就有一段段诡异的音频传出。
见状,程寂的嘴也不由得张了张,他想起了纸条上的那句话:
大家都没有离开,都呆在回忆里。
“所以,回忆就是寄生在院长身上的这家伙吗?”
故事的根源消失,大家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句话又该何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