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始了么？”
程寂揉了揉眼睛，听到耳畔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是甄琴在不安地哆嗦，绞着手指，仿佛站直身躯都已经十分勉强。
许是察觉到了程寂的目光，甄琴的视线也转了过来。
在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便利店的灯光竟随着雷声熄灭，周遭陷入无尽的黑暗。
视野里，只剩下那反着光的眼眸。
下一秒，有一道刺耳的敲锣声响起，似乎代替了雷鸣。
嗡嗡的声浪哪怕被雨声掩盖，都同样能传入店内，在室内不断回荡。
而后，在店外的雨幕中，有一辆小货车疾驰而过，银白色的车上挂着煞白的纸花，而在车后，面对面坐着三四个人，没有打伞，也没有穿戴雨衣，反倒是低着头，在大雨中击鼓敲锣，以一种神秘的旋律，奏着不知名的哀乐。
也就是这么两三秒的时间，程寂注意到，它们都穿着仿古的马褂，留着长长的辫子，径直挂在后背，那长度，仿佛随时就会被卷入车轮。
而后，是如洪流般的细碎脚步声，踩在路上的水洼里，发出啪啪的击水声。
似乎有一群人在追逐车辆，但他还没看见半个人的影子。
再者说，会有谁追着丧车不放呢？
“叮咚！有客人来了！”
黑暗的便利店里传来了红外线感应门的提示语音，无比地清晰，程寂能看到玻璃门在不远处朝着两侧敞开，同时，那达达的脚步声更加清晰起来，就好像即将有人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向这里。
可他分明没有看到有人影出现在门口！
无尽的道路上只有冷得让人心悸的风......
而后，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静默了几秒，感应门定时闭合。
门框上的滚轴发出骨碌碌的旋转声，在无人吭声的店里格外清晰可闻。
可门还未完全关上，随着它一停顿，竟又朝着反方向诡异地打开......
叮咚...有客人来了...
它如同魔怔了一样又重复说了一次，永远都不会嫌烦。
“呜——”甄琴退了几步，她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门一开一合，仿佛中间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冷静！”程寂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心脏也是在砰砰直跳，他伸出手去摸索，在收银台一侧拿出了一柄手电筒，咔哒，明亮的柱状灯光瞬间照向了门口。
这一瞬间，仿佛在地上有一道黑影尖啸着消失。
铛！
又是一声锣声，似乎是贴着程寂的耳朵敲响的，他只感觉耳朵一痛，周边的一切都跟着锣声颤抖起来，也就是在这时，他丢失了黑影的去向。
他痛苦地咬着牙，目光再度汇聚至门口。
可是，门，却成功关上了。
在手电的光圈里，狭窄的缝隙处，正死死地夹着一只寿鞋。
同一时间，甄琴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发现了极为可怖的场景，她颤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的货架，在那如墨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穿着看不清颜色的衣服，提着篮子，低着头似乎在挑选着东西，一动也不动，似乎僵直在原地。
而付盛，则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在人群中一下又一下地拖着地。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些人影，只是对突如其来的断电感到疑惑，嘴上嘀嘀咕咕地说着：“小伙子，我这人有夜盲症，若是快碰倒东西，劳烦告知我一声。”
程寂没吭声，眼睁睁地看着付盛接触到那些人影，然后从它们体内穿过，如同是不透明的影子。
说实话，程寂确实在为对方的行动而感到提心吊胆，可正当他走神时，面前遮挡部分视野的收银台后猛地钻出来一道影子。
那不是一个立体的人，尽管黑暗给它做了填充，看上去像真实的一样，但借着便利店外的微弱光芒，可以看见这人薄得像活在2D的世界里。
手电筒光照在了对方的脸上，程寂看到，这纸人薄如羽翼的头部印着一张老太婆的脸，正眯着眼睛咧嘴微笑。
程寂忽地想起一种旧年代的平面游戏，里面的npc全都是平面建模的，所以视角无论怎么转，它们都会用正脸面朝着你，以图营造一种近似于立体的虚假感觉。
而现在，它们就在真实的世界里出现了！
只见这纸人缓缓抬起手，它的手臂正反都涂着对称的颜色，仅仅只有一公分厚，手肘处因为折叠而形成了褶皱。
古怪的是，它竟然提着一个同样是平面的篮子！
很难想象它垂着手时，这张代表着篮子的纸是怎么挂住的。
“厕所......在哪？”纸人依旧是笑着的模样，但是却有声音在程寂的耳朵里响起。
程寂指了指便利店的另一头，在靠近仓库的旁边，有专门给员工使用的卫生间。
纸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当着程寂的面翻了一个面，然后左右摆动着离去，更关键的是，速度还不比常人走路要慢。
“放任那种东西，真的没事吗？”甄琴捂着嘴，全程都不敢发话，刚才对话期间，她生怕那张固定不变的纸片脸会朝着她移动来眼睛。
她的双脚沉重得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脚趾连同着筋脉一同发麻，像是抽筋一样，直到纸人离去，才有些脱力地恢复正常。
她着实不懂程寂为什么表面上能做到那么镇定。
“放任它做事总比跟它作对要好，至少，它目前对我们没有敌意。”
程寂摇了摇头，这对于扮演者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喜讯。
可是，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时针再度移动一个小刻度，程寂额前也淌下了冷汗。
这段时间里，眼前的画面除了一直在移动的付盛，就没有再变化过。
如果说这帮人影都是为了购买东西，那也总该下决定了吧？
哪有十几分钟都不挪窝的道理？
“我得去看看。”程寂一咬牙，从收银台后绕了出来，可是，他的手臂被甄琴紧紧地抓住。
“要不我也去吧？”甄琴不敢在这过多停留，试图抱团探索。
“不，你得呆在这，别忘了守则里提到便利店不能有损失。”程寂果决地否定了提议，将甄琴的手挣脱开，“你多注意就好。”
话音落下，程寂便穿过拥挤的黑影，直奔那员工专用的卫生间走去。
途中，他终于是看清了那些黑影，它们也都是纸人，只不过，是侧面绘制的，就像是从脑门中间划了一道分界线，左边的脸印在左侧，反之亦然，类似深海中的比目鱼。
而它们，正固执地伸出绵软的纸手，想要将商品拿起。
可商品太重了，它们的手也只能在包装上不断打滑，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程寂知道，自己帮不上它们，他转过头不再搭理，而是径直打开卫生间的门。
咔哒！
他的手电筒照射向室内，打在满是泥点的瓷砖上，照到了一“张”腿，没错，是那纸做的老太婆的腿，底部绘着大红大绿的图案，类似某种绣花鞋。
程寂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灯光慢慢往上移。
他看见对方正站在镜子前，一双手摆来摆去，发出晃动纸页的哗哗声。
而后，光线打在了镜子上，反射着耀眼光芒的同时，程寂借着镜子看清了对方的动作。
它在化妆！
它的手上涂了一层鲜红的粉尘，然后在自己平板一样的脸上疯狂拍打。
可它作为一张纸又有多少吸附力呢？刚一沾上模糊的颜色，紧接着就被它一巴掌拍回了原样，来来回回，永无止境。
许是感应到了程寂进门，它终于是转过了头来，被打得凹陷的脸上，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僵硬表情。
“那就是一张照片脸，又想变得多好看呢？”程寂心中发笑，他知道，这是基于畏惧而产生的嘲讽之情。
思前想后，一个念头忽地在他的心中升起。
只见程寂缓缓靠近对方，拨开了水龙头，任凭那带着铁锈的褐色水流向外喷涌，伴随着像是即将干涸的咕咕响声，像是水管卡了多年的老痰。
而后，程寂一把抓住了纸人的手，帮着蘸了蘸水，继而在它想要化妆的部分抹了抹。
果不其然，颜色瞬间就被固定住了。
只见纸人脸部图片的两颊印着鲜艳的红晕，连那固定不动的笑容都变得妖异了。
“这样......总可以了吧？”
程寂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望着纸人左右摇晃着面向他。
“谢谢......”
幽幽的话语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卫生间的窗户被一阵狂风吹开，入侵的风势吹在纸人的腹部，使它朝着程寂的方向夸张地努着肚子，呈现“C”的形状。
程寂暗道一声不妙，本想就此靠墙躲开，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纸人瞬间朝着他的方向吹来，大张着四肢，化过妆的脸在瘆人的黑暗中飞速贴近，像是在狞笑。
啪！
程寂只感觉脸上一湿，全身像是过电一般颤抖，恶心、恐惧、后怕的情绪如同炸开了染缸，一股脑地涌入程寂的脑海里。
他在和活着的纸人脸贴脸！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再睁眼时，一切触感都消失了，眼前的地面上只剩下一大滩的血渍。
呼——呼——
那是程寂在剧烈地喘息。
可这还没完！
在他缓缓放松戒备的那一刻。
一双冰冷枯槁的手顿时搭上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