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芳草萋萋,雨润大地。
迷雾漫川的尽头,小河弯弯,几户村舍,炊烟袅袅。
村外荒道,少年牵马慢慢行。
这一年,顾余生见惯大荒的荒芜,原野。
忽有人间烟火,明眸的眼里流出几分神彩。
狐女红缇牵着宝瓶姑娘跟在少年身后。
三人行路,道旁朝露莹莹如珍珠,沾衣浸湿,乡野芳香,春风畅和。
“公子,有人家嗳?”
宝瓶大抵早就受够了与世隔绝烦闷的日子,她喜欢热热闹闹的世界,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
顾余生微微点头,有些意动。
“上门讨一瓢水喝。”
孤独他乡客,漂泊得久了,那种滋味寻常人无法体会。
顾余生也想要感受下人间的烟火。
智生慧起,不断六根之人,是远离红尘的。
红缇茫然。
这一泓涓涓溪水,清澈见底,何须上门取一瓢水饮?
况且。
这村子可不简单。
红缇身影一闪,从河边取来一壶清水,恭敬道:“公子这水可清凉甘甜。”
顾余生淡然一笑,把白马缰绳递给她来牵着。
“宝瓶,走快些。”
少年步履轻快,朝变成小女孩般大小的宝瓶招手。
宝瓶欢快无比,小脚蹬的飞起。
在沿溪之路张开手臂随风狂奔。
红缇牵马难追,索性一晃出现在顾余生面前,“公子且慢,前方村落,名为荒村,实有古怪,公子不可轻往,且再翻一山,就可至族地,公子就可以见到心意之人了。”
顾余生微笑道:“久未见莫姑娘,我心有忐忑,见一见村野人家,免得一年未与人交道言语,说话孟浪吞吐,引得你们族人笑话。”
红缇屈身行礼,执意拦路,歉然说道:“公子,奴婢的意思是前方荒村不迎外来客,我出山寻药时,姥姥特意叮嘱过,路过荒村,不得停留,更不得入村,姥姥说,这是狐族的规矩,也是大荒的规矩。”
“有这事?”
顾余生闻言,心中越发好奇。
宝瓶也睁着大大的眼睛,鼻子动了动。
“公子,有烤肉的味道。”
宝瓶本来就一路烦闷,闻见村舍肉香,馋虫上脑,小腿飞快,哪里顾得上古怪不古怪,再说,狐族的规矩,大荒的规矩,拦不住她。
红缇见宝瓶前方开路,一脸难为,顾余生只道:“你且去前方行路等我,稍后我自赶来,这样你也不算坏了规矩。”
“是。”
红缇秉身守礼,朝顾余生盈盈一福。
“公子小心些。”
“嗯。”
顾余生一身白衣背匣向荒村,半道几番捉追宝瓶,可她奔跑得太快,顾余生无奈摇头,不觉间放缓脚步,只因村里有鸡鸣,有狗吠,袅袅炊烟,如同有神秘的力量一般,抚慰他平凡的心。
荒村依山傍水,并不荒凉。
几间村落矮舍,茅屋成院,良田绕屋,方塘引渠,有鸭浮水,有鹅追狗,偶尔有几声叮叮叮的敲击声,是一户匠人在建炉打造农具。
村落入口,青石平铺,栅栏菜园,杏花,桃花含蕾。
这里的春。
随河风而至,比顾余生记忆中的青萍州还要早那么几天的样子。
田土沁润着芳香。
烤肉的香味从翠竹绕院的人家传出来。
简单的栅栏墙内,打铁的汉子在用小锤敲击一把未成形的镰刀,穿着缯布的老汉拢一盆能灼铁的炭火置于红泥炉里,上面用竹子串烧着一只肥硕的大鹅,烤得金黄的油往炭火里滴,滋滋窜出香味。
烤得金黄的大鹅已经少了一只鹅翅。
背着书箱的宝瓶双手捧着那一只鹅翅,隔着栅栏嘟囔着嘴,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她因为激动,眼泪从嘴角流下来。
“唔……公子……老爷爷……那是我家公子。”
手里捧着老茶壶的老汉随着摇椅转身,朝顾余生露出和善的笑容,手里翘炭火的竹棍敲了敲地面,立即有一只大黄用嘴筒子打开破破旧旧的门,大黄趴在顾余生的面前,盘圆的尾巴摇摇晃晃。
顾余生摸了摸狗头。
心想宝瓶的天真,无邪,不仅能蹭吃蹭喝,连狗子都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混熟。
顾余生站在门口,抱拳道:“老人家,大叔,晚辈是外乡人,路过贵村,讨一瓢水喝……”
“年轻人,快些进来。”
老汉一脸热忱,竹杖起身,朝顾余生走来,那打镰刀的汉子朝顾余生微微点头,继续低头趁热打镰刀。
宝瓶站在老汉的身后,偷偷朝顾余生扬了扬手上的鹅翅,神色颇有得意。
顾余生一时无言。
刚才他暗中以神识探查过村里村外,这老汉和打铁的汉子都是凡人,其余几户人家,也都无异常之处。
顾余生将宝瓶招至身前,躬礼道:“老人家,宝瓶嘴馋,唐突打扰了。”
顾余生说完,给宝瓶一个眼神。
宝瓶立即会意,小手伸进书箱,取出一大锭银子撑在手心。
“曲爷爷,宝瓶吃你鹅,这块银子就当是宝瓶的心意,这块银子够曲大叔买很多把镰刀了。”
得。
不仅噌人家吃的,还熟络了起来。
顾余生讪笑不已。
曲老头捻须一笑,把宝瓶捧来的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随手又丢进了宝瓶的书箱里。
“十万大山封村路,拿这银子没用哟,村里有田有塘,什么也不缺。”曲老头摆手间,把手里的竹棍丢出墙外,只听得咯咯几声鸡鸭鹅叫,老头对打铁的汉子道:“你去看看,是不是棍子打到了一只鸡?”
中年汉子一声不响走出去,回来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鸡和鸭扑腾着翅膀,伸着脖子。
鲜活着呢。
中年汉子走到水渠台边,背过身去,鸡血和鸭血流淌在一个碗里,转过身把鸡鸭丢进烧开的水里片刻,捞出来利利落落拔了鸡毛鸭毛,拎着从顾余生身边走过时,才开口,声音憨厚道:“爹,这鸭子,也被打到了。”
“唉,这鸭子最近走路是嚣张了一些,该有今日的恶果。”
曲老头背着手,一声叹息,弯腰把烤得金黄的鹅腿掰扯下来慈祥的递给宝瓶,才恍然看见顾余生的样子。
“年轻人,别傻站着,坐坐坐,远来是客。”
“曲爷爷,我家公子顾余生。”
“顾余生,嗯,好名字。”
曲老头将顾余生上下打量一眼,捻着胡须,又看一眼在柴房里砍得当当作响的那一道背影,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犬子,曲长溪,打铁的。”
曲老头介绍完儿子,又摸了摸趴在他椅子下的狗头,“这是小儿,阿黄,老狗了,和犬子差不多岁数。”
“噗嗤。”
抱着大鹅腿的宝瓶忍不住笑出声,身体被阿黄绊了一下,向后倒在狗身上,一脸幽怨的看着顾余生,颇有怪顾余生的意思。
这么好笑。
公子居然不笑?
顾余生不是不笑。
而是不敢轻易笑。
这村。
的确是有古怪。
别的不说。
这老头就古怪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