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新的一周。
三月底的月考成绩出来,王子津还是第一,姜临风这一次的成绩更差,掉到了年级第三,这一次,就连王子津都有些诧异,班里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尤其是姜临风的数学成绩,完全不是平常应有的水准。
但鉴于两人处于冷战期,王子津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看,只是感觉到姜临风周身气压更低,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精神,瘦了很多,午休也完全不睡了,大课间的运动也不再去。
成绩公布之后,数学老师和班主任都曾单独把姜临风叫到办公室,然后姜临风黑着一张脸回来,就连于梦洋都不敢问姜临风到底发生了什么,殷荣也不敢问。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进教室,姜临风感觉自己浑身发烫,好像要被这些目光烧死,整个人僵硬得如同是傀儡一般,动也动不得,只能机械的,凭借本能一点点挪动向自己的座位。
他不敢仔细看周围人的目光,害怕被刺伤,却在余光中,目光难免触碰到王子津,对方坐在位置上写作业,头也没抬,根本没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老师的询问,父母的诘问,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得到了片刻轻松。
再后来,他不知道怎么走回的座位。
只是坐下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上学期冬季运动会上,最后的那段冲刺,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她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任何表示,看着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
四月中旬。
是夜。
晚自习下课。
姜临风听到铃声响起,教室里闹腾起来,不少人拿着数竞题离开,或者是去单独找老师问问题,他合上练习册,本来想离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留下来了。
回到教室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梦魇一般,教室的那群人,那些目光,与第一名失之交臂之后的耻辱感,一样一样,迎头砸来,他应接不暇,他不想离开竞赛班的教室。
上课的时候老师说快比赛了,预赛,要好好考。
他不想好好考,他就想腐烂在这里,化成一滩烂泥,再也不用扶上墙,不用被人利用,掏空,做成装饰品,裱起来,好累啊。
忽然,他觉得这教室里的人也在看他,看他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姜临风匆忙将东西塞进抽屉里,急忙朝外走,却在路过一间教室的时候,目光随意一瞥,瞥见了路迢遥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他踏进了那个教室。
路迢遥却合上了笔盖,一副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
【注:正文第四十九章】
“路迢遥。”姜临风出声叫住即将踏出教室门的路迢遥,几乎是脱口而出。
现在他就想跟人说说话,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他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一个人憋着,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窒息而亡。
“怎么了?”隔着三米远的距离,路迢遥转身看着他。
“我……今年的预赛定在四月二十一号,下周六。”姜临风的手中拿着一本早已经被路迢遥研究透彻的竞赛题练习册。
“嗯,那你加油,争取考满分。”
“为了赢吗?”
“赢?你想要赢谁?为了谁而赢?”路迢遥靠在门框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姜临风,将他提出的问题再反问回去。
“不,我不知道,我只要赢就可以了……我不知道。”姜临风转过身不再看路迢遥,而是兀自寻了个位置坐下,自说自话,“我只要赢了就好了……”
“只要赢了,所有人都满意了……”姜临风翻开练习册,机械地拿出被揉皱的草稿纸和笔,低头看着满篇的数学公式,密密麻麻的,仿佛在白纸上扭曲。
歇斯底里地看着他,无声地嘶吼,再多看一眼他就要窒息了。
“我只要赢了就好……”
“姜临风,你……”路迢遥觉察到姜临风的情况不停对,几步走近,“你最好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我没病,我只要赢就好了!”姜临风蹭得一下站起身,狠狠将练习册拂到地上,笔盖摔到桌与桌的缝隙之间,几乎是用吼,“你懂什么,你赢得那么轻松!你滚开,别他妈来管我!”
“你自己冷静一下,我先走了。”路迢遥忙退开一步,转身离开教室,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姜临风看着路迢遥匆忙离去的背影,教室内又恢复最初的平静,练习册的纸面被弄出褶皱,静静的躺在大理石地面上,笔和笔盖都不知所踪。
冷白色的灯光从教室的天花板上照下来,风呼啸着从窗户灌进来,寒意丝丝缕缕,怎么也冲淡不了萦绕在心头的焦躁和不安。
【注:正文第五十章】
深呼吸一口气,姜临风颓然坐到椅子上,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地上满篇的数学公式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草!”
一种巨大的惶惑感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如涨潮般,渐渐上涌,周遭万物空空荡荡,姜临风轻合上眼,似乎还可以听到远处同一条走廊上,另一端的教室里的讲课声,讨论声……
所有人都在奋力奔跑,可他此时却止步不前……下一刻,下一刻,他马上就要被人超越……然后,被狠狠地甩在身后……
无数的影子在眼前掠过,班里几个成绩靠前的学生的脸,成绩单上的排名,一串串数字,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各科老师的脸,父母的脸……一张一张……
输了。
不!不能输!
姜临风倏地睁开眼,刺眼的灯光一下子照进瞳孔,眼眶瞬间蔓延上潮意,顾不得其他,他猛然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回到座位上继续做题。
找不见掉落在地上的笔,索性重新拿出一支。
—
回到家里。
姜临风发现自己开始彻夜彻夜地失眠,辗转反侧,凌晨四五点才睡着,然后六点半起床,每天几乎只能睡到一两个小时,他想自己买点安眠药,然后才发现有药物管制。
恍恍惚惚好几日,上课下课,他不知道自己一整天都在做什么,只偶尔做竞赛题的时候会强迫自己清醒一些,中午吃过饭后,可能睡意会起来,然后入睡。
王子津发现了姜临风的异常,跟于梦洋提了好几次,于梦洋说她也不知道,殷荣也不清楚,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一周后。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窸窸窣窣走干净了,姜临风留在最后,看着窗外夜色深沉,王子津的午睡用的小枕头被她随手放在在桌上,乱七八糟的。
教室里白炽灯亮得可怕,他早给家里的司机发了消息,说自己今晚要自习,晚上自己打车回去,不用等他。
站起身,从座位上走出来的时候,姜临风的手轻轻碰了碰那个小枕头,卡通玩偶的形状,他一拳垂下去,软软的,枕头立马回弹,忽然,他心情明朗了不少。
关上灯,走出教室,走出校门,沿着街道向前走,漫无目的的,连书包也没有背,一路上都是路人的说话声,汽车喇叭的声音,热热闹闹的,他就是这人群中最孤寂的存在。
缓缓的,姜临风走到了一座大桥上,身边人来人往,他站在那里吹风,手里拨弄着手机。
点开手机,点进微信,他想找王子津在哪里,忽然才发现自己没有加过她的好友,点进班群,在一众头像里翻找,终于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兔子卡通头像。
想发点什么过去,又觉得索然无味,或者说,是畏惧。
不想让她知道。
但他又想跟人告别,好像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太丢脸了,他感到很累。
点开备忘录,将一串他自己都记不清的QQ号复制到搜索框中,然后点击搜索,最后申请好友,留下了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太累了,再见。”
关上手机,他再也不想看,只想看看这平静的江面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QQ里不断有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你是谁?”
“我们认识吗?”
“你什么意思?”
姜临风一概不知,完全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不断闪烁起的光,他厌烦了,江风四起,吹啊吹,四月里,还带着寒意,却又有一丝春草的芳香。
这种感觉,太自由了。
自由他根本不配拥有,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陌生号码,他直接挂断。
不一会儿,又响起,又挂断,又响起,又挂断,姜临风几乎要耗尽自己全部的耐心,正想将手机脱手而出,那串陌生的号码却发来了短信。
“我是路迢遥。”
“你加好友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哪?”
“接电话。”
电话又响起,又被挂断,姜临风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他猜到她报警了,真是一如既往的警醒和聪明。
终于他接起了电话。
“喂?姜临风,是你吗?你在哪儿?”路迢遥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带着些许试探,“姜临风,你在外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