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离开已经是下午四点，姜鸿和路迢遥一起下了出租车，两人站在路边不知何处可去。
“陪我在街上逛逛吧，我想，走一走她们走过的路。”姜鸿看着街道上车流往来，来来往往，俱是陌路。
“好。”
路迢遥走在姜鸿身边，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些陌生的街道，每一块地砖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带有污渍的墙体，街边的树叶、垃圾、灰尘，每一声的汽车鸣笛，还有那褪色的小店牌坊。
路边的水泥石墩子，像是画里一般的老旧的街边书摊，上了年岁的老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大妈们聊天，老头们下象棋。
两人对弈，一堆人观棋不语。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迢遥渐渐有些累了，姜鸿的步速不紧不慢，“我们去菜市场看看，在我家吃完饭，我再送你去宾馆。”
吃完这顿饭，明天他就得和路迢遥一起回去，晚上有晚自习，后天就要正式上课，在临走之前，他想让家里多一点烟火气，总不至于留下的回忆全是萧索和寂寥。
“嗯，好，菜市场在哪？”
“这边。”姜鸿带着路迢遥绕过一个街角，便看到了沿街摆摊的菜贩子，此时的人并不多，菜也不够新鲜，但至少聊胜于无。
一路挑挑拣拣，路迢遥都是只跟在姜鸿后面帮忙提一下菜，她没有菜市场买菜的生活经验，以前只看别人干过，自己却没试过。
福利院里吃食堂，学校里也吃食堂，路迢遥一直以为，在她没有成年，自己独自生活之前，恐怕不会过上自己买菜自己做饭的生活。
想不到姜鸿帮她提前实现了，虽然只有一次。
“好了。”姜鸿看菜买得差不多，示意路迢遥把她手上提的东西一起给他提着。
“这些不重，我可以提一些。”路迢遥分出手里一半的东西。
“嗯，那走吧。”
姜鸿和路迢遥出了菜市场，路迢遥紧跟在姜鸿后面，说实话，走了这么一通，她还是找不着方向，所幸现在有了导航这种东西，不然她都不敢出远门。
重新进入居民区，路迢遥看到熟悉的建筑，忐忑的心才放下来，同时没忘记打开手机地图，将这里的位置标记下来，免得以后来的时候找不到方向。
两人提着东西上楼，姜鸿用钥匙打开房门，接过路迢遥手上的菜，自己一个人进了厨房。
路迢遥看看时间，下午五点五十，等吃完饭去找个宾馆住下，时间正合适。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路迢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鸿在里面忙碌，觉得自己太无所事事。
姜鸿：“你会做饭吗？”
路迢遥：“我可以学……”路迢遥只在福利院的时候看过别人怎么做大锅饭，有时候也接到分配的任务，帮忙洗菜切菜，但没自己动手生火做过，不过看起来也不难，不就是把菜做熟吗，至于味道，暂时不予考虑。
姜鸿：“……”
姜鸿：“你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吧，下午走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可以弄好。”
姜鸿也没指望让路迢遥动手，他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好。
“嗯，好吧。”路迢遥确实有些累，走了那么久的路，她现在整个小腿都有些发软。
路迢遥安心地坐到沙发上，电视开着她却没有看，而是拿出手机随意浏览着网上的信息。
彭淑英的事被小范围报导出来，引起了关于附近老旧居民楼的安全隐患问题的讨论，还有事故当时的照片和视频，路迢遥将手机音量调到零，大致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说实话，她自己都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画面，何况是姜鸿。
路迢遥看着电视里结束狗血连续剧，即将进入新闻频道，于是连忙又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一下子就切到了少儿频道。
简洁的画风，一群羊，几只狼，一片草原，路迢遥不知道这么简单的背景是怎么创作出那么长的连续剧的。
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她也看过动画片，只是她不喜欢这些东西，觉得太幼稚，没意思，还不如看书，唯一让她有些感兴趣的动画片是《名侦探柯南》。
不是对凶杀案猎奇，而是能在里面学到很多莫名其妙的知识，生活常识，物理和生物解剖学的知识，虽然小时候她也不知道真伪，哪怕到了现在，她也不是很清楚。
但偏偏《柯南》只会在晚上播出，晚上的十点到十二点，碍于福利院的作息，她只能偶尔有幸看上一两集，后来她也就学会了不与制度做对抗，干脆不再看动画片。
姜鸿已经把菜洗好切好，还没点燃煤气灶，便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动画片的片头曲音乐，于是颇为诧异地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就看到了路迢遥靠在沙发上看手机。
姜鸿：“……”原来是把动画片当做背景音乐。
姜鸿点燃煤气灶，油已经热了，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路迢遥放下手机，目光望向厨房，姜鸿围着白色的碎花围裙，看起来十分居家。
不知为何，路迢遥看着这场面有些好笑又心酸，好笑的是姜鸿那一身“可爱”的装束，心酸的是，那围裙大概是彭淑英和周晴用过的……
想到这里，路迢遥又重新拿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姜鸿的背影，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用APP背单词。
“好了。”姜鸿将菜端上桌，路迢遥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餐桌前，姜鸿已经把饭都盛好。
路迢遥看着一桌两荤一素的菜式，哦，还有一个简单的汤菜，虽然还没有尝，但卖相不错，“感觉还挺好吃的。”
“那你尝尝。”姜鸿把筷子递给路迢遥。
“好。”路迢遥坐在姜鸿对面，夹了一筷子离自己近的那盘菜，“还不错。可能是大锅饭吃久了，感觉吃啥都挺好的。”
路迢遥说的是实话，她的味觉不怎么敏感，像食堂的饭菜，她经常听班里的其他女生吐槽有多么多么难吃，但她扪心自问，她真的觉得还好。
可能是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从小就吃大锅饭，只要饭菜熟了，调料没有放得太重，她都不会觉得难吃。
听到路迢遥的话，姜鸿夹菜的手顿了顿，脱口而出道：“没关系，以后会好的。”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以后我可以给你做，还可以去学着怎么做得更好吃，但没有勇气说出来。
“哈？我随口说说而已，只是字面意思。”路迢遥笑了笑，“其实，我觉得可能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我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没有某种已经体验过的体验会怎样……”
“福利院对我来说也是这样。我从来不避讳提起，也不会觉得在那里长大有什么不好。”路迢遥吃了一口菜，然后扒了一口饭。
“所以你才成了现在的你。”姜鸿盛了一碗汤放在路迢遥手边。
“是吗？那你说说在你眼里现在的我是什么样？”路迢遥忽然来了兴致，自我评价和他人评价总是有出入，她忽然有些想知道姜鸿怎么看自己。
“你……”姜鸿顿了顿，斟酌好自己的用词接着说道，“你有些敏感吧。”
“敏感？”路迢遥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己，她以为姜鸿会说什么冷静、理智、冷漠、孤僻、聪明云云。
“我总觉得，你其实知道人情世故，也知道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情绪，甚至能够敏感地感知到和共情，用一个不恰当的词语，你其实很会察言观色。”
路迢遥愣了愣，她确实很会察言观色，但看到了，知道了，不代表她会回应其他人的情绪。
“但你又很会根据具体的情境做出选择，对不在乎的人视而不见，装作不通人情的样子，以免让别人来麻烦你，对于在乎的人，你也许会出言安慰几句。”
心思被人说中，路迢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我还是比较冷漠吧，看着人犯蠢而不肯说哪怕是一句话来提醒。”
路迢遥想了想自己的从前，无论是什么团体活动，或者是她身边的人，在她眼里都显得愚蠢。
有时候她看着他们用最蠢笨的方式来反抗这个世界，明明资源有限，却不知道如何利用这有限的资源，反而白白浪费，她愈发觉得他们愚不可及。
但尽管如此，她从不多嘴。
那些弥漫在福利院里的孤独和寂寥，崩溃和压抑，情绪的坍塌，每一个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轻易和任何人共情，但她不愿意。
“我觉得不管闲事是一种修养。”姜鸿喝了一口汤。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每每和路迢遥相处，尤其是对视的时候，他都觉得对方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透彻，似乎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知道。
看得透所有的情绪，尤其是负面的情绪。
但对方却从来不滥用自己这份压迫感，几乎不与人进行眼神对视。
而且她总有视而不见的能力，对于看透的事从不说破，尤其爱看到人性中隐藏的那些不堪又幽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