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姜鸿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彭淑英已经不在，由他亲眼见证着，送入火葬场，一个人变成一个小小的盒子，然后他把盒子抱在怀里。
葬礼也来不及准备了，姜子健派来的助理只是帮助处理一些相关的纠葛，责任证明，赔偿金，财务损失和死者生前的一些债务和债权。
况且，也无人能来参加葬礼。
周晴逝世之后，彭淑英把能借钱的人都借了一遍，债务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姜鸿今天挨个打电话前去确认，所有人都表示了哀痛，但哀痛不及心底。
姜鸿表示债务会及时清偿，毕竟彭淑英的账户里是有钱的，只是她不愿意花。
他是彭淑英唯一的亲人，却只能看着一切草草收场，潦倒一生，落得黯然离世。
白日终于褪去，夜色笼罩人间。
姜鸿打开房间里的灯，彭淑英就好像是还在一样，就好像是还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厨房里，在阳台上晾衣服，在卧室里打盹……
今天他去看彭淑英最后一眼的时候，他没敢掀开那层白色的布，他害怕看到，然后那一帧关于死亡的画面会一直定格在他的记忆里。
所以，他没有掀开。
这样以后每次想起外婆的时候，对方都是笑着的，都是活生生的，脸上的每一条褶皱都显得和蔼可亲，无比温暖。
只要外婆还在他的记忆里，外婆就一直都在。
姜鸿拿起彭淑英的手机，点开浏览器，有点卡顿，姜鸿退出到主页，把后台清理了一遍，然后重新点进浏览器，搜索路迢遥提到过的《寻梦环游记》。
靠着沙发席地而坐，一室寂静，一室悲凉。
电影的片头响起，姜鸿就拿着手机愣愣地看，以前他就听说过这个电影，只是一直未曾看过。
一边看一边哭，眼泪模糊了视线，看到一半居然已经泣不成声，于是只好把手机放到一边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哭完之后又接着看，看哭了就又停一下，断断续续，哭到脱力的时候电影也放完了。
从地上站起身的时候腿已经僵了，踉跄着进入自己的卧室，不知不觉地抱着手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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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迢遥上完最后一节晚自习便径直回到寝室，明天是归宿假，她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将充电宝也充满电，拿出口袋装了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再放进书包装好。
在网上查询前往M市的车票，提前预约购票，买了最早的那一趟车。
等做完这一切，路迢遥方才安心睡去。
翌日清晨，路迢遥五点二十便已经起床，洗漱过后背上书包就前往校门处。
晨雾朦胧，一切都像是氤氲在梦境之中，远处的景物看不分明。
孤身一人走在其中，倍感孤独寂寥。
保安刚刚醒来就见到路迢遥要出门，不由多问了一句：“小路这么早？”
“嗯，我回家一趟。”
“行，路上注意安全。”保安打开门，路迢遥径直站到马路边上。
清晨的出租车并不多，路迢遥一边沿着街道走，一边观察有无出租车靠近，走出百米远，终于见到了一辆。
搭上车，路迢遥便直奔车站而去，下车付款，一切进行地有条不紊，直到路迢遥坐上前往M市的客车，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路迢遥靠窗坐着，外边的天色越来越明亮，可雾气没有散尽，一切看起来迷蒙又不可捉摸，似乎雾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摁亮手机屏幕，路迢遥看了一眼时间，上午九点，大概再有两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M市，她本想给孙秀林打个电话，点转而又把电话打到彭淑英手机上。
路迢遥心中有些忐忑，她猜测彭淑英的手机应当在姜鸿手中，但不知是不是。
“喂。”
路迢遥听到姜鸿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是我。”
“嗯。”姜鸿看到了电话备注。
此刻听到路迢遥的声音，他觉得整个人都好受了一些，今早起来的时候全身疲乏，恍恍惚惚不知道做什么好，还是徐助理前来叫他，他才知道出门。
“你现在在忙吗？”
“有徐助理处理，我还好。”姜鸿的声音有些哑。
“那孙老师呢？”
“孙老师回去了。”
今早孙秀林见姜鸿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且又有一个靠谱的成年人陪着，于是就放心地回去了，毕竟学校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她处理。
“这样啊。”路迢遥顿了顿，“姜鸿，我大概十一点半就到M市。”
“你要来M市？”姜鸿从室内走到室外，留徐助理一人在那边同人商讨事宜。
“今天是归宿假，我想来看看你的外婆。”路迢遥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打过那么多通电话，也见过很多面，可惜没能在现实中见一次，所以我想今天过来见见她。”
姜鸿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半晌才说道：“那你，到之前这个电话，我来接你。”
“好。”路迢遥轻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姜鸿，这件事我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路迢遥其实是想说，无论姜鸿怎么想的，有多少脆弱和悲痛，都可以说给她听，她很乐意倾听，也想要跟姜鸿一起承担这份失去至亲之人的悲痛。
“好。”姜鸿几近哽咽，明明已经止住的泪意却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卷土重来。
他只有自己了，所以不得不自己一个人面对，可现在却忽然多出来一个人，说要和他一起面对……
像昨晚那场深夜的动画电影，像失明的人复明后见到的第一束光，在大雪隆冬挣扎的人见到了一抹盎然的绿意，寂寂无边的戈壁滩上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姜鸿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路迢遥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拉他一把，从高一到高三。
拉着他走出年少的自卑，去拥抱热烈的青春，现在又陪着他面对突如其来的悲痛，以期奔向茫茫的未来。
“那你等我。”路迢遥挂断电话。
客车一直向前，路迢遥看着时间和车辆行进的路线，在抵达前十分钟给姜鸿拨去了电话。
等她下车，从车站出来，便见到姜鸿独自站在人群稀疏的地方，深黑色的外套穿在身上，兜帽把头笼罩住，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
“姜鸿！”路迢遥背着书包向姜鸿走过去。
“嗯。”姜鸿伸手取下路迢遥的书包，单肩背在自己身后，“吃过饭了吗？”
“没……”路迢遥有些不好意思。
今早她走得早，只在车站里面的超市买了点面包和水，根本不管饱，而且客车的气味太重，她觉得面包太油腻，配着水吃了之后她容易晕车，所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那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之后再去……墓园。”
“姜鸿。”路迢遥忍不住靠姜鸿更近一些，说实话，她以前不喜欢别人靠自己太近，更不会主动靠近其他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让她不至于感受到自己的空间被侵犯。
“嗯。”姜鸿侧头看着路迢遥。
对方一身米白色的外套，金框大镜片的眼镜上还散布有灰尘颗粒，可见今早出门的时候很着急。
“很抱歉我不能分担你的难受，如果你想的话，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有你陪着我就好了。”姜鸿目视前方，两人一齐走到公交站牌处。
“你好受一点就好。”
路迢遥承认，姜鸿方才的那句话让她有些心动，没由来的心动，有你陪着我就好。
姜鸿带着路迢遥踏上公交车，没过多久，两人下车。姜鸿想起家里没买菜，于是只好带着路迢遥走入街边的一个小餐馆。
“你想吃什么？”姜鸿看向路迢遥。
“一碗馄饨吧。”路迢遥看向餐馆贴在墙面上的菜单，点了一碗馄饨。
“好。”姜鸿到窗口向老板娘点餐，和路迢遥点了同一个口味的馄饨。
“我们吃完饭做什么？”路迢遥抽出一双筷子，夹起碗里的馄饨。
热气上涌，眼镜上氤氲出雾气，她只好把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因而坐在对面的姜鸿看起来都有些模糊。
姜鸿很少见到路迢遥取下眼镜，摘下眼镜的路迢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斯文秀气，反而因为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多了几分冷艳和淡漠。
“我想，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姜鸿用筷子拂开飘在汤面上的葱花，夹起碗里的馄饨。
“那我和你一起。”路迢遥算算时间，知道姜鸿应当是还没有整理好彭淑英的遗物，自己一起去也可以搭把手。
“嗯。”
饭后，路迢遥跟着姜鸿绕进他和彭淑英居住的小区，爬上楼梯，姜鸿用钥匙打开门，路迢遥跟在他的身后进门。
姜鸿将路迢遥的书包放在沙发上，转身进入厨房替路迢遥倒了一杯水。
路迢遥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住房的面积不大，但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十分爱护这个家，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厨房的玻璃门看得出有些年岁但仍旧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