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林觉得没必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让一班的学生拿出实力来，好好把成绩提上去，争取不负这最后的一百天。
二月底，三月初。
恰逢月考，昨天已经考完了两科，今天考剩下的两科。
路迢遥照旧是一大早就来到了教室，今天是她值日，所以没几个人来，路迢遥站上讲台，将乱糟糟的桌面简单收拾了一下，沾湿抹布，将黑板擦干净。
然后改了教室后面的倒计时日期，再将语文老师安排的每天三句优美句子和每天三个成语释义写上黑板。
等做完了一切，路迢遥回到自己的座位，姜鸿已经来了。
理综考试在九点半开始，之前的时间由学生自由复习，路迢遥见姜鸿在看笔记，还特意嘱咐了他几个考试重点，让他重点看一看，大概率会考。
正是八点半，姜鸿正按照路迢遥给的重点复习，却听孙秀林站在教室门口叫自己：“姜鸿，你出来一下。”
不知为何，姜鸿的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路迢遥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到孙秀林的脸色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难看，姜鸿已经离开了座位，抬步便快速向办公室走去。
路迢遥收回自己的目光，只等姜鸿回来再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
“孙老师。”姜鸿压抑住心底的不安，有些忐忑地看向孙秀林。
“姜鸿，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比较严重，你……”孙秀林深呼吸一口气，直接说道，“你的外婆，出事了。”
“什么？”姜鸿的一颗心高高悬起，什么叫出事？出事到什么程度？现在情况怎么样？
……
姜鸿当初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彭淑英，不仅如此，他还留了班主任的号码，也就是孙秀林的，怕处理什么大事，而自己的手机不在身边，导致消息不灵通。
为了防止意外，他还把两个号码一起留给了居委会的大妈和住得近的好几家邻居……
想不到，留下的孙秀林的号码居然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
“姜鸿，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孙秀林放缓语气，姜鸿却急得不行，但顾忌到老师，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的外婆被高空坠物砸中，送进医院抢救，现在，救护车还没进医院，就已经……”孙秀林自己都说不出“去世”这样的字眼。
“什么？”原本还极度紧张的心脏一听到孙秀林的话瞬间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和不可置信，以至于悲痛都被暂时屏蔽在感官之外。
去世……
“老，老师，我想请假，现在。”姜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抄都着说出这句话来，只知道自己神思恍惚，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东西南北。
“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有人来接你吗？你外婆在哪里？离学校远吗？”孙秀林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她怕把人轻易放出去会出问题。
姜鸿是姜家花钱塞进培优班来的，姜鸿的外婆出了事，给她点来电话的却是一个自称居委会的妇女，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老师，我要回去，M市，我外婆在M市，没人来接我，我只有外婆了，我要自己回去……”姜鸿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但还是尽力忍住了。
“老师和你一起去。”孙秀林听到姜鸿的话，直接站起身，现下重要的是处理好姜鸿外婆的事，她不可能让姜鸿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离校。
“吴老师，你帮忙看一下班里的秩序。”所幸披上外套，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语文老师说道。
“好。”
“走吧，别着急，我们直接打车去车站。”孙秀林话还没说完，姜鸿便已经先一步跨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只好快步跟上。
两人疾步穿过集会广场，在校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而去。
一路上，孙秀林尽力安抚姜鸿的情绪，询问他家里的状况，从包里拿出纸巾示意姜鸿擦泪，姜鸿也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身世同孙秀林简单地说了一下。
其后就是一路的沉默，孙秀林带着姜鸿买票上车，不停地给姜鸿递纸巾。
斯人已逝，在怎么着急也挽回不了，只能是干着急，孙秀林看着姜鸿也干着急。
她从事教师多年，见过学生的亲人突然逝世，唯独没见过姜鸿这样，家里没点帮衬，亲人却突然逝世的。
路迢遥在教室里等，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空，其他的所有人都前往考场准备考试，姜鸿仍旧没有回来，期间她到办公室门口去过好几次，姜鸿都不在。
眼看着马上就要考试，路迢遥直觉姜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因为孙秀林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平复下不安的心情，路迢遥拿上笔前往考场，下笔飞快，选择题草草在草稿纸上画几笔就写出答案，问答题为了踩点得分，不得不耐着性子把具体的步骤写出来。
两个班小时的考试，路迢遥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做完了所有的题，其后径直举手交卷，监考老师对此见怪不怪，破例放她离开。
路迢遥路过姜鸿所在的考场时，隔着窗户像里面的望，只见到了一个空座位，其后一路小跑回到教室，姜鸿仍旧不在，于是干脆直接向宿舍楼跑去。
隔着大门麻烦宿管阿姨开一下门，路迢遥径直进入自己的寝室，拿起手机便给姜鸿打电话，一连打了几个却没人接。
最后迫于无奈，她一边给刘千水发消息一边尝试拨通彭淑英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无人接，刘千水也没回消息。
“嘟嘟嘟——”
“喂？”
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路迢遥差点喜极而泣，但，转瞬间她便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彭淑英。
“请问，姜鸿的外婆，彭淑英在……”
路迢遥尚未说完，对方直接打断道：“她已经去世了，你是她的亲人吗？你什么时候到？直接到济世医院，在前台那里问一问就行。”
“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路迢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前几天彭淑英还跟她打电话，唠叨些家长里短，还说这次月考结束后的归宿假，让姜鸿再给她带些吃的去……
“今天早上，被居民楼里落下的空调机砸了，人还没送进医院就没了……”
路迢遥已经听不进去后面的话，只凭着直觉说道：“我知道了，谢谢，还有，姜鸿已经在赶回去的路上……谢谢。”
路迢遥未等对方回答便径直挂断电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死亡可以离自己这么近，猝不及防地，甚至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上，只留下无尽的遗憾，可是姜鸿该怎么办？
姜鸿要如何面对，自己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忽然离去……连一个招呼都没打，一句话也没留下……
路迢遥以前也见过离别的，也是不告而别，忽然有一天就走了，然后两人就断了联系，甚至此生都不会再见……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是，如此决绝地离开。
呼吸停止，心脏不跳，决绝到再无任何的可能性，以至于每每想起，第一反应都是黑白的照片，然后才是她尚在人世的时候的点点滴滴。
路迢遥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所挟裹，只感觉到自己好累，于是顺势抱膝靠着墙坐到地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受，自从她开始上学，不再纠结为什么父母会抛弃自己，也渐渐接纳了自己是被人抛弃的事实。
在命运的安排，她只能接受自己这与他人不同的出厂设置，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将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就连一个人的死都可以如此匆促。
以前看社会新闻，路迢遥见过各种各样奇葩的死法，千奇百怪，那时候只当是个小小的新闻，与己无关，根本不会去想死者的亲人是如何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现在，这样荒谬的事却发生在她身边……
路迢遥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彭淑英只是和她打了几个电话，唠叨过几句，嘱咐过几句，隔着手机屏幕见了几面，在真实的生活中，两人连相互碰一碰都没有。
路迢遥不知道自己这一套防备哲学是哪里出了错，以至于让人有机可趁，就这么偷偷潜入自己的生活，落地生根，然后又忽然消失，且这一份消失不能责备于任何人。
为什么命运总是要安排这些让人不快的剧情，就像她曾经的生活，路迢遥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曾经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哭得有些累，眼泪渐渐止住，路迢遥用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清了清嗓子，才把电话拨给孙秀林。
“嘟嘟嘟——”
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路迢遥的心跳频率变快，她不知道如何措辞才更合适。
“喂？”孙秀林看着路迢遥的来点显示，生怕是学校又出了什么事。
“孙老师，姜鸿在你身边吗？那，那件事我知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