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当班干部,不管班里的事,加上又有班主任护着,也没人来找她的麻烦,就这样,她度过了自己的初中时代。
上了高中之后,她成功与所有的初中同学断绝了联系,她所在的初中校,除了她,没有一人考进一中。
进入高中之后,校长和老师倒是了解她的过往,可能也是出于保护她自尊的原因,在同学面前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连开家长会,老师都默认她的家长不用参加。
对此,路迢遥乐得清静。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看待她,孤立她。但她不喜欢别人同情她,那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很可怜。同情嘛,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不喜欢。
所以有些事,既然无人问及,她也没必要主动坦白。
“好。谢谢你。”
“没关系,过几天学校放归宿假,刚好我可以回家一趟。”路迢遥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归宿假,也是她初中班主任的生日,回福利院拿书的同时也可以去看看班主任。
“嗯。”姜鸿听路迢遥提起归宿假,才想起从开学到现在,自己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老家看外婆。
自从他入读一中,便不得不接受一中的魔鬼作息。
一周上课六天,每天上到晚上十点,只有周日可以休息一天,甚至到了高三,周日上午都得上课,晚上还有晚自习。
每个月月底有一次归宿假,学生周五上完上午的课便可以离校回家,周日返校上晚自习。
时间紧,所以姜鸿只能每月底放归宿假的时候坐客车回家看望外婆。
“牛奶趁热喝。”
“好。”路迢遥无奈地笑了笑。因为姜鸿每日风雨无阻的投喂,现在她每天的早饭都会少吃一点,就怕喝不了姜鸿带的牛奶。
也不止牛奶,姜鸿有事没事还会带些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上学路上在街边的小超市里面买的,带到学校来就会分给周围的人,她也分了不少。
“铃铃铃——”
早读的铃声响起,路迢遥和姜鸿自觉止住话头,各自翻出计划背诵的内容大声朗读起来。
—
—
周五,第四节课下课。
归宿假如期而至,路迢遥依照自己早前定好的计划开始收拾课本,为了给姜鸿要的笔记腾出空间,她只带了前几年数学联赛的真题。
周五坐车回到福利院,在那里歇一晚,周六上午看望初中班主任,然后下午返校,回宿舍继续学习,这是路迢遥的计划。
“再见。”路迢遥已经收拾好东西。
“再见。”姜鸿见路迢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只好挥手示意,手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他不打算回姜家,而是打算直接到客车站坐车前往老家,反正在外婆家里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具都是齐的。
路迢遥回了一趟宿舍带上了手机和充电宝,没有带衣服,反正她只打算在福利院住一晚。
一中对于学生的手机管控十分严格,尤其是住校生,不过路迢遥平时有查找学习资料的需求,加上孙秀林的格外开恩,所以没有上交。
她也自觉恪守学校的守则,决不把手机带进教室。
至于通校生,一中在这方面没有过多干涉。
收拾好东西,路迢遥在路旁等候公交,然后坐车前往客车站。进入车站大厅,路迢遥轻车熟路地买好票,目光在一圈座位里逡巡,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忽然见到姜鸿的身影。
“姜鸿!”
姜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原本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目光倏地向上移,抬眼便见到路迢遥眉眼含笑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米开外。
“你也要回家?”路迢遥坐到姜鸿身边的空位上。
“嗯。”姜鸿收起手机,不想多说自己的事,于是开口道:“你也是?”
“嗯。”路迢遥点点头,也不想多说自己的事。
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谈论坐车的事,只各自说了一下目的地和车次、发车时间,随后就将话题放到了学习上。
“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们加个好友吧。”姜鸿拿出自己的手机。
“好。”路迢遥点开微信让姜鸿扫自己。
她其实不怎么用微信,也几乎不在网上聊天,但有时候张泽刚会用微信通知一些事,所以她也下载了一个。
一班有自己的班级QQ群,但使用频率并不高,也不通知什么大事,所以路迢遥几乎不关注班群,使用QQ的频率比微信还低。
“不过我几乎不怎么用,所以,尽量别在微信上找我。”路迢遥直言不讳,她最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上,尤其是线上社交。
因为隔着屏幕,让她有一种交流中的两人都十分虚伪,所交流的话都饱含谎言,以至于屏幕本身成了掩饰真我手段。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永远与世界隔着一层的感觉。
“我知道了。”姜鸿倒不怎么意外,毕竟路迢遥在现实里就不怎么与人交流琐事,更何况是在极其杀时间的社交软件上。
“我的车来了,先走了。”路迢遥望着玻璃门外的停车场,目标车辆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好。”姜鸿点点头,看着路迢遥背上书包便向客车走去。没等多久,姜鸿要坐的那一趟车也停泊进了车站。
—
—
路迢遥上车后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客车一路向前行驶,窗外的景物换了又换,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觉得疲乏。
到达中转站,路迢遥下车换乘,终于在下午三点半左右抵达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城镇。
其实说起熟悉,也不尽然。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不曾仔细看过,但这里弥散出的气氛却总让她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可能,是习惯吧。
沿着曾经走过无数次的道路进入福利院,路迢遥找到标有自己名字的柜子,里面杂乱地堆了一些书。
和她同龄的正常儿童都各自去往学校或者是进入社会,至于更多的是问题儿童,也即所谓残障儿童,他们跟她没有什么交集。
很小的时候路迢遥也在想,既然她四肢健全也没有智力障碍,甚至真的论起来,她比大多数的孩子都更聪明,那么为什么她会被抛弃呢?
或许是潜意识里出于自我保护,路迢遥从来不敢让自己沉湎于这个无解的问题。
福利院是她的栖身之所,却不是她喜欢的栖身之所。
这里人来人往,所有的温情都是短暂的。
有人前来捐助,有人来做志愿者,但最后真正能够长久保留的,只是朋友圈的一张张冠冕堂皇的照片。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没有长久的陪伴难以真正建立起来,路迢遥这样觉得,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矫情。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路迢遥这样宽慰自己。
甚至有时她会见到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入这里“参观”,家长一边高高在上地对这里的设施评头论足,对这里的孩子指指点点,一边教育自己的子女要懂得感恩。
可能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吧,不然何至于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自己的优越感建立在践踏其他人尊严的基础上?
路迢遥读初中的时候曾经有过被收养的机会,只是被她拒绝了。
那时候她拿着初中校的奖学金,得到初中班主任的帮助,即将步入高中,获得自由,她不想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与人建立新的联系上。
况且,进入一个新的环境,重新适应新的生活,面对新的未知,而这一切原本不必要,那又何必?
名额拱手相让,她乐得清净。
福利院的规章制度还是一如往昔,只是院里纪念捐助人的墙面上多了她的照片以及中考成绩。
有新的志愿者前来,多是大学生,路迢遥一路避开来往的行人,避开嬉笑打闹的儿童,避开福利院里自有的教室里传出的读书声,抵达院长的办公室。
“叩叩叩——”
“进。”许梅芬的声音从室内传出。
“院长。”路迢遥轻合上身后的门。
“小路回来了。”许梅芬的脸上带上笑容,放下手中的文件。
“嗯,回来拿书。”路迢遥面色不变,她与这院长的关系不远不近,只在她中考成名后才被院长注意到,毕竟福利院里有的是残障孩子需要院长关照,哪里还轮得上她。
“在学校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跟得上。”路迢遥将手中新买的保温杯放到院长桌面上,这是她给初中班主任挑生日礼物时一起买的。
“我和孙老师一直有联系,在学校里大家都夸你聪明,好好保持,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不要因为别人的目光而……看轻自己。”
许梅芬斟酌着用词,但有些话难听,却是事实。
生在这福利院的孩子,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活泼,骨子里都是缺爱的,自卑的。父母的陪伴是一对一,老师的陪伴却是一对多,无论怎么说,都顾不过来。
“我知道。”路迢遥心无波澜。
她并非一开始就如此满不在乎,只是亲见过太多,读到过太多,思考过太多,所以渐渐释然了。
虽然每每想起还是会有淡淡的怅然,但那不留痕迹的怅然抵不过她理智的分析,所以不会对她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